第一回 朽生辈弄笔鸳鸯梦 李无机说破天机筹
梦幻所催,天人之托。此故事开篇也!赖仙人李无机桃李相教,谬承雕琢铺张之功。不妨于此回借其之口以为启接之势也!正是:下笔凭君意,虚邀落款名。
如今这李无机正寄寓此间旅店之内,且听他说些什么:
“单则是一朝两朝,播落个情苗爱苗。一味儿魂绕梦绕,拾起这哀悼痛悼。那答里苗儿成胞,花儿含苞,梦儿个真也着,活生生贼子个偷盗强盗。任风吹的飘摇,雨打的招摇,万里路迢遥。一事儿心焦,一病儿那火燎。
呀!为偷心的恼,倾心的燥。有心的劳,无心的搔。真心的招,虚心的捣。觑着他小小,烟儿样袅袅。分道,扬镳。
呵呀!适才薄醉,不觉放荡几句,少怪、少怪。只是那庄稼地里蛤蟆瞎叫,内里头妓院笙歌烦躁,孤零零怎消此长夜呵?坐席虚设,单杯独酌,此无可奈何之际不如细细开辟出一段故事来。”
“自家李无机,是个放养的游仙,上面是天高皇帝远。这里呵,长官些少只眼,咱自是乐的逍遥。话说咱做这一世人,赛过他们几家门。农田里插过秧,收过谷。山野上拿过蛇,养过虎。商船堆里做过舵主,馆子里下过功夫。三教九流,无不适者。虽有一身法术,大家伙儿相敬如宾,秋毫无犯。
如今呵,如今却成个监内囚矣,好不凄惨!从何说起?仿佛廿几年前那段风流冤孽,咱游历经此温岭地方,途听乡中醉梦楼最是个富贵温柔所在,咱思忖着不妨也去遭遇遭遇。谁想真个相中了一位年轻女子,也承蒙那位女子垂爱。两个儿真个好到一块了!一时间真情流露、两情和合,恩啊爱啊自不必细说。后来又捣腾出一男半子来,真是皆大欢喜,功德圆满呵!”
“可怜风月那时有,人间歹事来得迟!有一日不知怎的风雨大作,天雷轰动,偏教咱粉身碎骨。只可怜咱那娘子小儿矣。
咱即揣得一片残魂来到阴曹,那班子鬼卒却又不敢拿,惊动了崔判官。因就生死薄查阅,说道:‘不曾记载,实在可疑。’乃喝令‘打回去!’可恨咱落得天地不容之下场!竟要做起孤魂野鬼的勾当也!
后有一日,咱正寻得一处孤坟,物色其供品以为充饥,陡见南天堕下一道白汽,扭扭转转,集聚膨发,猛如白练。其势磅礴,咱招架不得,竟教拔地而起,抖抖旋旋,攀摇而上。及至见一山门,乃是南天群山中一座百花山是也,此间掌山神仙名号百花仙子。咱恭敬而拜,又实表身世遭遇因果。仙子乃笑说‘正是为此招你前来,我这里有一段因缘正在当时。你若果然有心,或可归入此案,既为我之眼目监听,又可将功补过。此正是成全你日夜悬心,回溯天道之念想。待此案了结,你便往来我山中罢。’仙子罢了言,手一挥,眼前那湖泊翻涌,射映出一段声色来。”
“原来这位仙子于谷中饲养着几只稀罕鱼雁,叫做腹心鲤、炽心雁。这些个畜生极具灵胎,那腹心鲤屡次于池底咬来花晶,喂与炽心雁。假以时日,炽心雁得具化作人形,皆成了女子。因感戴其促就之恩,竟吐出心血,尽教腹心鲤受用。果然,那腹心鲤也化作人形,成为了男子。之后又拥而以告仙子,意欲下凡经历一回,不论福祸。
仙子乃说:‘既萌此意,情愿降恩。便以悲凉为警醒,尔等好自为之。’这些个蠢物听闻放行,欢天喜地,竟满口应允。好笑!待得你们投胎为人,再问你熬住不能?”
“咱那时既入了此行,便随仙子于府中备了案,且又偷觑的他们命运几何。打听得落在本乡,即刻重造肉身,避人耳目而降。睹物触情,痛哉!咱那心思记挂之人,再不可复见矣!且不提罢。那些个蠢物投胎之处几乎都在一家,这且好找。
经我探详,那户人家是个世代渔商,经几代人打拼,在临海松门地方也是混的风生水起。其家财不说当地最富,也不容凡说的。因温岭距松门路遥,免于两相奔走之忙,索性于松门也置买了房产。”
“当时这家主叫做陈朝元,其妻王氏。王氏生三子并一养女。长子陈继洲,妻梁氏,当时已有个儿子刚过周岁,算来与我小儿同年呵。只是那梁氏次年便病终了,继洲并无续室,只一心为老子辅助。
次子叫做陈容洲,妻李氏,于梁氏下世那年生得一子一女。但这容洲并不以家业为重,爱好涉险。那一年夏天,夫妇两个在杭城逗游,正至钱塘江耍来,不承望飓风侵境,将他两个卷入潮水之中,眨眼吞没,尸骨无寻了,可怜只留得襁褓一双。
那三子也是个不务正业的主子,叫做陈培洲,自娶妻张氏之后,更是有心轻慢老子。朝元老儿几番斥责,这培洲倒不如就避而远之,于别处落地生根了。
至于那养女,因王氏既有了三子,丈夫又累年在外经营,苦无促膝依靠之人,乃有了弄瓦之望,于是花重金托人各处寻觅来一个女娃,取名陈浣,日夜俸于膝下。待其成年不过招个赘门亲罢了。
陈浣素与培洲最为亲近,没奈何培洲自娶妻远遁之后,其也觅得个如意郎君远嫁了。”
“回说目下,前日打听得那长孙陈守仲,已娶妻林兆茹。容洲所遗一对子女业已长成,兄长陈思远,胞妹陈思念,俱无婚嫁。远遁培洲当时投靠一位友人得以在横河地方落足,育有一子换做陈雨,赐字水笙。这水笙来由也有一段故事,当时正值大雨磅礴,横河是个低凹所在,又傍依着横河江。一时间江水倒灌,直淹了进去。水笙自落胎便由竹篮子接着得生。
也正是那场大水,其友人染病告终,妻氏投奔别人去了,有一个女婴叫做林听雅的教培洲领养了。张氏视如己出,不分亲疏,以母乳喂之。与水笙形影不离,算是个青梅竹马了呵。
只那个小妹陈浣,算是里头最为无辜者,丈夫是个写书的,因撰有一本或为当世所忌惮,乃藏于家中。那年中秋,不意教仇家算计盗取,大肆篡改,各处宣张,激起民愤,教乱棍打死。
倾巢之下,可有完卵?陈浣也是不能幸免。好在有一个漏网小女唤作罗烟,于事发之前便已在温岭外婆家。此后王氏更是爱如珍宝,十分宠溺,并常以‘镯儿’称之。
如此看来,水字辈的弟兄姊妹,死的死,忙的忙,那些个小辈几乎都由王氏抚养。这且不算什么,陈家家财巨万,银钱播于门外,雇了些家佣护扑,各处委任,自能周全。目下倒有家业交接之事颇为紧要。朝元老矣,意欲将小辈栽培以为后望。争奈陈守仲性子过于刚直,况且沉迷酒物。思远又喜闲逸,并兼天生就有不足,常有‘年命不永’之叹,如此只有那水笙了。此子虽算得是一表人才,并无陋习,却尚年幼。如今且将他接过,再作计较了。”
“算来那陈水笙明日即来,咱今夜个单凭酒意,大话一通。不吐不快,且就将息。明日抖擞精神,于路候着他,给他个以逸待劳。”
正是:红尘侥幸引头人,蹈矩遵规作祸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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