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于永年心上本来不安生,可他却主动发问:“不知大哥你叫我来有啥当紧的事儿?”
“等会儿人齐了,咱们再唠。”鲍廷发冷冰冰地说,“你先找个杌子坐一会儿。”
“等谁?”于永年没去找机子,他跟着问。
“等老战。”鲍廷发说,“我叫他下山来一趟。”
“干啥?”
“唠唠咱们磕过头的把兄弟之间的事儿。”
于永年懒洋洋地找了个马杌子,靠方桌坐下来;他看见了方桌上那碗热面片儿,问:“怎么,大哥,你还没吃饭?”
“你看我能吃得下?”鲍廷发眼睛严峻地望着于永年。
于永年淡淡一笑:“你是为施业案的事儿上火?依我说,不要跟上级拗劲儿。严局长官儿不小吧?他不也得服从?叫咋干咋干就是。老许鼎说话不周到,他也就那么个人,没见局长都让他三分?他既有靠山,也真比咱们懂行,你就别扳争了。”
“我上火,倒不光因这个。”鲍廷发一锅儿烟装了半天。“还有啥?”于永年装懵懵。
鲍廷发把眼睛打量着他。他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儿。他对托宽记放高利贷那桩事儿,早做了安顿,杨富宽和牲口贩子姜喜才都咬了死口,绝不再沾着于永年这个名儿;要经官要动众,由他们扛着。为这个,于永年昨晚就给了他俩好处:半夜里,宽记和姜喜才从贮木场弄了两爬犁木头,至于这木头帐怎么个走法儿,于永年还没想出招儿来。事急不虑细,先缓了放钱这桩,再忙活木头帐那桩,总有法儿可想。他洋洋摆摆地跟路过穿堂的人们说笑,好像心上没忧没虑。
这工夫,外面噗咚响,棉门帘子一掀,一股白茫茫的雾也似的冷气贴地皮儿扫进屋子。战老大进来了:“喂,厨房里的,还有吃的吗?饿煞我也!”说着,摸起腰间的描花酒鳖子,打开堵儿,扬脖儿大灌了两口,看看鲍廷发和于永年,说道:“我说你们喊我下来,要请我一顿好酒?”
于永年让了座位。战老大也不客气,往方桌边一坐,看见那碗面片儿:“嚯,还有两个荷包蛋,八成是给我做的?可惜少点。”说着,端起就吃,稀哩秃噜灌下去,嚼也不嚼。
姜桂香这会儿应声从厨房出来,见战老大狼吞虎咽,把那一大海碗面片儿已经填进肚子里,不由叫了一声,“呀——”
战老大舐碗边儿:“好就好在有几滴香油。我说,还有吗?”
“我这就做去,这就做去!”姜桂香望望鲍廷发,闪身进了厨房。战老大抹了一把胡子拉碴的嘴,摸起酒鳖子,又是一口好酒,喝完还说:“漱漱嘴。”
鲍廷发等战老大吃得了,喝得了,站起身来说:“咱们找个僻静地方说话去。”
“有啥怕人的勾当?”战老大问。
“正是有桩怕人的勾当要闹清楚。”鲍廷发回说,“这前边人杂,传扬出去,也不大光彩。不如就到后院子里,尽着咱们嗓儿说话。”
“莫名其妙!”于永年嘴里磨叨着,相跟在鲍廷发和战老大身后,掀开了后门的棉门帘子。
宁静的冬夜,悦来栈的院子里只有牛嚼草和木爬犁松榫儿的咯吧声。悦来嫂到草栏子里去捣腾草去了,草铡多了,不捣腾怕捂霉了,牛不爱吃。牛棚外挂了盏马灯,那暗淡微黄的灯光,像一只沉思的眼睛,看惯了这院子发生过的事情——木把们的喜怒哀乐,毫无掩饰地在这儿变成狂饮后的烂醉、暴怒后的狂吼,当然也有缠绵的私语和谜一般的盼望,说不尽的七情六欲动心事儿,道不完的寒来暑往流年话儿。今儿晚上可又算是一桩。
鲍廷发走到他跟他老伴儿两月前那晚唠过嗑儿的石磙子前,打住了脚:“我看,咱们就在这儿说话。”
战老大和于永年也都不吱声,跟着站下来。
“早先年,咱们得先发了誓再说正题儿。如今号召破除迷信,咱就把它免了。不过,有一句话得重提它提一提,想当初老管大哥在世,咱们四个人拜把子结义,说过一句当紧的话:到啥时候,咱们穷人的良心不能变。你俩可还记得?”
“大哥,你就说出了啥事儿吧?干么还绕着弯儿?”战老大性急,耐不得押悠。
于永年冷笑了一声。
鲍廷发有些恼,声儿高了,气儿冲了:“我问你俩可还记得!?”
“哦,啊,你咋啦,大哥?”战老大吓得愣了眼。
“是啊,有话说话,动什么肝火?咱们这是谁和谁呀?”于永年轻描淡写地卖酸。
“谁和谁?是啊,就是要说说这谁和谁!”鲍廷发固执地申说:“非先问问你俩还记得那话不可?”
战老大望望于永年,于永年洋洋不睬。战老大可有点发毛,他在灰暗的夜色里,看见鲍廷发嘴唇儿哆嗦,或许是天儿太冷的缘故?鲍廷发把半挂在肩上的袄,拉了一拉;其实,于永年心上也没有底,尽管他对放高利贷的事儿做了妥善的安排,却又担心有什么别的破绽被鲍廷发拿住。
一霎时,三个人都哑口无言了。悦来嫂在草栏子里翻捣着侧成寸把长的谷草,听外面有人说话,停了活儿,来到半截栏子门上;迷茫中仔细端量,她认出了院心站的是谁和谁。她恪守着多少年来的规矩,少打搅男人们的事儿,就又惊讶又担心地靠在半截草栏子门上,一动也不敢动……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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