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鸡

我家的鸡有三种。

一种是肉食鸡。我不知道谁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反正顾名思义，这种鸡就是用来吃肉的。它们庸懒、温顺且智商低下，这也许就是它们极快致肥的原因吧。听说养鸡场的肉食鸡从生到死不过一月。这种温顺的鸡在我家被养在院子中间的一个笼子里，幸好笼子下面垫了两层砖，使得粪便能从笼子的缝隙漏下。它们羽毛都是白色的，养在这样的地方，可以想见，不能有什么光泽。它们待遇不错，母亲每天都用新拌的麸子喂养它们。傍晚，它们挤在一起休息，在寒冷的冬夜里相互温暖。

天气变得又冷些了，年越来越近。小侄子围着笼子转来转去，止不住地流口水。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我善良并且慈爱的父亲开了杀戒。选鸡及捉鸡的任务交给了母亲，她伸手到笼里，选定一只最肥的抓出来，递给父亲。就在上午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故意或是不小心丢的一小块西红柿被它抢到了。它用尖尖的喙含着，四处躲藏，躲避着同伴们的打劫。狭窄局促的笼子里可没有什么好地方让它安心独享。

一把并不锋利的菜刀早操在我慈祥善良的老父亲手中。他抓住两只翅膀，并不着急地踱到大门外。一刀割在鸡脖子上，血登时流出，殷红地一大片，那只肉食鸡扑腾了几下，就一命呜呼了。血还在流。父亲骂了一声:这狗东西，血真多。说完便拎起去拔毛了。这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父亲的手艺越发好了，前些年母亲还笑他杀完的鸡都能飞到树上，熟能生巧吧，近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这只鸡甚至都没有叫几声，它实在是一种温顺的生灵。狗儿过来，享受地舔地上的血，一边舔一边感激地望着父亲。拔完毛的鸡干干净净，开了膛，用热水冲洗过几次就挂在廊子下。一笼子的肉食鸡就在不远处安静地啄食，母亲又去喂它们了。

在厕所边上，还有六只公鸡。它们的居住条件并不比肉食鸡好些。那是用砖垒起的三平米左右的小圈，上面布了绳网防止它们出来。公鸡美丽、好斗而且滥情。但美丽是需要环境的，圈里全是鸡粪，昨日下了一场冬雨，上厕所的时候我顺便看了一下，它们原来还算华丽的羽毛紧紧地贴在身上，尾巴像秃了一般。

有一天它们竟然起义了，一下子全冲了出来。于是院子里便翻了天。久久被压抑的天性让它们疯狂地追逐着几只下蛋的母鸡。有一只下青色蛋的母鸡背上的毛竟被啄去一大片，脊背险些露出来。久在樊笼的它们终于有了可以施展才能的广阔天地。这本就是好斗的动物，于是它们开始捉对厮杀。院子里一时烟尘漫天，好不热闹。母亲看着它们，却不慌不忙。白天是捉不住的，晚上却有招待它们的办法。很快，天就黑了，它们的好日子也行将结束。白天无论如何威武，晚上它们还是乖乖地跳到厕所旁的窝上休息。母亲让我用手电筒照住它们的眼睛，她便伸手去抓。于是，所有的公鸡又都困于樊笼了。

但是第二天却又有一只不知道怎么逃了出来。它竟是所有公鸡里面最漂亮的一只，羽毛鲜亮，冠子红而且大。它耀武扬威地领着一群下蛋的母鸡到处溜达，在荒废的池塘边四处寻找食物。找到了竟然咕咕咕地叫母鸡来吃，还真有些舍己的精神。没有了其它的竞争对手，它更像是一位统领后宫的君主，骄傲得很哪！父亲看着它，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果然，大年三十的上午，父亲请来池塘对岸的李大叔，开始对它下手了。

李大叔是远近闻名的“凤鸡”高手。他叼着一支香烟，先是拿过父亲递过来的一把快刀，很快就结果了那只最漂亮的公鸡，手法之利索完全不是父亲所能比的。接着，他赶忙把鸡泡在盛满热水的盆里，趁着热开始给鸡拔毛。烫过的鸡毛非常好拔，弟弟也赶过来帮忙。几分钟的时间这只鸡就赤裸裸地了。李大叔先把鸡翅膀从鸡头侧面插入，从鸡喙中穿出。等把两只翅膀都安顿好，还要把两条腿反转过来，插进翅膀与身体之间的空隙里。“凤鸡”便大功告成了。这时候，李大叔的那支烟刚好抽完。他向父亲夸耀着手艺，说去年的时候一个上午，他一个人就“凤”了三十多只鸡。这只鸡是在大年初一的凌晨供给神灵的，之所以要“凤”，大概是要打扮一下，让神灵看着舒服吧。不知道哪位祖宗揣摩到了神灵的意图，“凤鸡”便成了传统。

另外的几只公鸡虽然没有这么荣耀的机会供奉神灵，却也在几天内由于招待客人都被杀掉了。过年，不过是杀生的大典。

相比较而言，蛋鸡就自由地多了。它们没有笼子，也没有圈，可以四处走动。由于营养供得上，每只蛋鸡每天都能下一只蛋。其中一只黄脚的鸡最值得一提，它竟然能下青色的蛋！这是我生来未知的。我刚回老家没几天，它看我走向食桶，竟然跟过来。我用勺子弄了些食物，它竟然能从勺子里直接啄食，一点都不怕人。我仔细观察它，发现它真是一只乖巧的小生灵，而且它竟也是最聪明的。通常，母鸡们总到父亲的破旧三轮车里下蛋，它也是去的。但是，如果它下的蛋被全部捡走，它就会另寻地方下蛋了。有一天，我看它在院子里到处走动，时不时地歪着头看着高处，想必是在寻找新的下蛋处所。但可怜的它，找来找去，竟然没有一处合适的。于是，仍旧回到原处。我只能暗暗告诉母亲，不要把蛋全部捡走。它下完蛋也不像其它母鸡一样硌哒乱叫，仿佛吵嚷地无人不知，竟能默默地走开去，这也算是聪明的了吧。

这就是我家的三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