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生水起的事业
这是一间县城里最便宜的KTV包间，每小时十块钱，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女孩站在大屏幕前唱着《心愿》，《红豆》这两首当时很流行的歌曲。声音纤细，有些腼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唱歌，震耳的伴奏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叫付玉，是东北一所本科大学的学生，出生在湖南的一个农村家庭。付玉每天兼职六个小时的送餐工作，可以赚到三十的外快，除去早餐，还剩下二十五，所以每个月除了家里给的八百块生活费，她还有七百五十元的额外收入，加起来比一个服务员工资还要多。她多希望大学生活可以长久继续下去，她又可以学习又可以贪玩，还可以拿到少劳多得的工资。她平时很少和同学老师接触，也不参加任何学校的活动。除了吃饭文具花钱，其余的钱都攒了下来。她听说唱歌可以赚到更多的钱，于是就爱上了唱歌。
“42号房，时间到了！”听到服务员的喊声，她依依不舍地放下了麦克风。慢悠悠地收拾好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包，离开了包房。
“付玉快来，我们老板在49号房等你，今天她刚好有时间，先听听你的嗓音。我带你过去吧！”
她刚走到二楼楼梯口，就撞到了大四的学姐周亚静，不由分说地又把她拉回了三楼。
“可是，我……我还没准备好……”付玉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等你准备好了，黄花菜都凉了。你要抓住机会，什么事都是慢慢学的。要有一定的场合锻炼你才可以进步。畏首畏尾的，等你唱成歌唱家了，大学毕业了都。”
一晃在歌厅就做了一年了，在这里付玉看到了真正的社会，也目睹了一个个年轻女孩从最初的以唱歌为目的变成了以金钱和爱情为目的的献媚。看惯了为了争夺牡丹一号，玫瑰一号而使尽各种手段的明争暗斗。而她虽然没有深陷其中，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直到半年前遇到做化妆品的刘姐，她经常去那里学习护肤化妆，慢慢地她和刘姐聊了很多事，从最初的学业家庭，到KTV里的琐事。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你离开那里吧，你是个聪敏会来事的姑娘，别搭了自己的青春。姐是真心喜欢你才这么说。你学习也不差，如果你想锻炼自己，还不如学一门正经的手艺。”
付玉就这样成了刘姐的徒弟，而且是唯一的徒弟，学习护肤常识和美妆。
自从学习这些之后，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珍惜自己的身体了，包括每一根头发。掉了一根她都会觉得心疼。
“听说了没有？大二的付玉建了个美妆群，就是教女生化妆，顺便卖化妆品的。听说周六有十个名额免费化妆呢。”
“付玉可真厉害！英语口语比赛拿了第二名呢！”
“那咱们去看看呗，也美一回。”
“我不去，打扮的妖里妖气的，还不是为了去歌厅找男人？”
几个女孩子胳膊下面夹着课本，后面背着流行的双肩包，一起向宿舍楼走去。
一个女人变得会打扮自己，就会慢慢地散发出别样的气质。而读书是没办法用化妆来代替的内在气质。这样的女孩儿走在大学校园，绝对会引来大多数男生的驻足和大多数女生的羡慕。
商业楼三楼一个不大的摊位上，三面用浅绿色的布围着，敞开的一面顶部挂着大玉儿校花用品店。一看到这名字，女生们就会有想进去的欲望。而能来这里的学生，基本都舍不得离开这里，谈论着女孩子们的小心思。
付玉正弯着腰，为坐在塑料凳上的一个女生涂口红，一边涂还一边说，口红如何选择，什么样的手法不会让人觉得妖气，什么样的颜色显得比较自然。什么样的面庞适合修什么样的眉毛……
还有许多大一的学生为了创业来找她学习创业方法，练习英语口语。
她都是不厌其烦地和人聊着。此时她才觉得刘姐绝对是个了不得的女人，可能她说这些很多学弟学妹无法理解的。但是她很希望这些女孩子可以在某一时间点，想到有她这么一个人，在爱情，生活，学习等等方面失意的时候可以想起有这么一个师姐和她们聊天时候说过的话。
是的她此刻就是那么自信而充满活力。她自信到可以用自己的经历去改变别人，给别人一些启示。
付玉曾经是那么笃定自己不会在上学的时候处对象。每每回到家里，有人问她：“没有领个男朋友回来？”她都不予理会，她都会觉得这是一种对她的羞辱。她是大学生，要出人头地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对象？她无法理解女孩子为何把处男友说得如此兴奋与得意。在村子里，女孩子领回来帅气的男朋友是被羡慕几代人的事情。
“付玉妈，张雪领回来的对象你看到没？张家人这几天成天做好吃的，我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红烧鱼的味道。付玉呢？”
“哦，玉儿看书呢！”
“付玉小丫头又聪明，长得又好看，也该谈对象的年纪了。”
“我不催她，随她吧！”
付玉隔着窗户看到母亲一边编竹筐，一边和张婶聊天。付玉撇撇嘴，视线又转移到一本美妆杂志上。
“玉儿啊，妈看你一天比一天打扮的妖气，这不行的。女孩子在外面还是越朴素越好，妈妈也不需要你找个多有钱的对象，有钱人都只看中女人的模样，咱们普通人家，找个踏实能过日子的才重要。”
母亲坐在付玉身后，用手轻轻撩着女儿的发尖，充满试探性和提示性地说道。
“妈，你想啥呢？你闺女是那样的人吗？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能赚钱了，还不需要找对象。在我看来，这谈恋爱是一回事，过日子是另一回事。我还不想把自己锁在婚姻里。所以我也没处过对象。你是不是以为我看上哪个富二代了？妈，这次你和我一起去上学。帮我打下手，咱们娘俩闯出一片天地。”
“你都没说你在学校干的啥……”母亲一听女儿说要她一起去，才松了口气。这样说来，外头说的都是传言，幸好她没有直接对女儿大发脾气。
“就是这个……对了我还带回来一套护肤品，你也要用。化妆等以后再说。”
“我都多大岁数了……”
“不许说你多大岁数了，动不动就多大岁数了，你才多大岁数？四十一的年纪，正是青春好年华。我还要让你住上楼房呢！你要是不愿意住楼，咱们就在农村修一个大院子。”
“人不大，口气不小！”
二 相亲
一晃三年过去了，付玉大学毕业后在学校附近租了间门面房，继续做她的化妆品生意。这期间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她却始终不愿意踏进爱情的大门。
“其实我不愿意处对象是有原因的，因为父亲抛弃我们娘俩十三年了，一直没有回来过。我只知道他在北京。自我懂事起都是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或许是因为父亲的原因，我经常会关注家庭生活。真的，我发现一个家没了男人只是女人做事比较吃力而已，可是求人帮忙还是很容易的，可是没了女人，这个家就真的不一样了。我恨透了那些负心的男人，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一本书中说道：‘一个没有恋爱的女人是不完美的。’又有一本书说道：‘一个没有做过母亲的女人是不完美的。’如果，让我二者选择一个，我宁愿选择后者。”
直到有一天，家里发生了一件差点毁了母亲的一件事，改变了她争强好胜的性格，也改变了对男人的想法。其实结婚不一定是为了金钱，更多的是生活和精神的依靠。
厨房里传来当当当切菜的声音，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可口的饭菜，翠芬正在为女儿准备她最爱吃的凉拌海带丝。
“妈，我回来了！又做这么多好吃的！你就不怕把我吃胖了，没人娶我。”一个清脆的声音让翠芬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放下刀从厨房走了出来。望着穿着蓝色羽绒服，带着白色绒帽的女儿，翠芬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回来了？快，先喝点热水吧！”翠芬戴着一副棉手套，端着一杯热水放在女儿坐着的茶几上。
“妈，您冷吗？戴着这么厚的手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啊，感觉挺冷的。”
“屋子里很暖和呀。”付玉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我还以为暖气有毛病了，你看暖气这么热。”
“还是老家好，东北的冬天太冷了。”翠芬还不忘唠叨两句。
“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明年开春咱们就回湖南。”付玉坐下来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热水。
“妈，我给你买了一条围巾，您啊，没事出去走走，我不在家您也不用一直手在店里。去逛一逛商场。来，我给您戴上！”付玉拿出围巾转过头去看母亲，正好看到额头上那一块醒目的红。
“您这是干什么了，怎么还碰到头了？”
“哦，拿遥控器的时候一抬头，不小心擦到墙上了。”
付玉一把抓住母亲的手。
“啊！哦哦！你轻着点，火急火燎的性子到啥时候也改不了。”翠芬没忍住叫了起来。付玉这一拉，正好把手套拽了下来。
她看着母亲那只烫伤的手禁不住捂住了嘴巴然后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李翠芬，你还把我当成您的女儿不？你还能不能让我安心一点？烫成这样，你以为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还能瞒得住？难道你就不能有什么跟我说什么？你以为你这样就是为了我好吗？你怕我担心怕我难过！可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我是一个女儿！你多关心我我就有多关心你……”喊着喊着，她竟然泣不成声起来。
在女儿的咆哮声中，翠芬知道孩子是真的生气了，就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上午一直下着大雪，大雪过后，翠芬吃力地推开门，雪竟然五公分厚了。她拿起扫帚出门扫雪，毕竟年龄大了，还是个女人，半天才扫出十几步远的地方，就累得腰酸背痛起来。想着玉儿还在跑业务，翠芬咬着牙坚持着，扫几下歇一会儿。才四十几的人，还不如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翠芬这样想着，竟然有些悲伤起来。玉儿还没成家，这身体要是垮了，玉儿不知道要有多大压力！她慢慢把扫把立在了门口，走回屋子，倒上一杯开水，拿着水壶的手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突然哗啦啦一声水响，连续的碎裂声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打破了这个宁静的上午。
翠芬的手背上先是一片红肿，随后就一个又一个水泡鼓了起来，额头上鼻子上也被溅起来的水烫的通红。
“玉儿啊，妈迟早有老的一天，你的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听妈话，找个实在人，成个家。妈也放心。”
付玉沉默了，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应该找个男朋友了，不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是为了多个人会对母亲多个照应。她在那一刻感觉到自己特别没用，特别无助。原来，她真的太天真了，她以为自己年轻，一定可以给母亲一个幸福的家。可是只能让母亲为自己操劳更多。
只有棉袄没有棉裤，母亲还会感觉到寒冷的。还会受到伤害。女人总有女人做不了的事。她只是个普通人，分身乏术让她特别痛苦。
“妈，一会儿我带着你去跳广场舞。”
“啥广场舞啊？我这么大岁数跳什么舞？”
“赶紧换衣服去。”
翠芬对女儿的话是言听计从，一晃一个月过去了，付玉每天都带着母亲去看热闹。翠芬竟然真的爱上了广场舞，而且越来越神清气爽起来。她还从别人嘴里得知做手工活可以赚钱。这可是她特别拿手的活计。翠芬的日子不再拘泥于家里，她的随和和聪明让更多同龄人和老年人喜爱，再加上有一个漂亮，能干的女儿，慢慢地，化妆品店里多了不少年轻人以外的客人。
给付玉介绍对象的人越来越多，付玉每天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又迫于母亲的压力忙于相亲。经常早上闹钟响了都听不到。
终于有一天，她扔下母亲一个人在家，自己去了酒吧，喝得大醉。回到家中，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付玉一向是个守时的人，这次一夜未归真的是急坏了母亲，母亲更是一夜未眠，饭菜热了又热等着女儿回来吃饭。
本来付玉让母亲出去走走，是打算让母亲多见见世面，认识几个朋友，而母亲却借这个机会为付玉相亲。回到家，付玉饭也没吃，就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蒙头大睡，一睡就是一整天。翠芬就在家里陪了一整天。
“妈，现在几点了？”
“你醒了？”
“对不起啊妈，昨晚和大学同学一起玩喝了点酒，让您担心了。”付玉看到翠芬有些憔悴的面容和询问的眼神，知道母亲昨晚一定很着急。
“没事，你吃点东西吧，喝了酒，我给你做的糖醋莲藕和百合小米粥。吃完了你李阿姨带着小璐也该到了。”
“妈，你和我爸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自由婚姻，那时候我为了他……”
“那不就得了！”付玉打断了母亲的话，继续说道：“你自由恋爱，说明你们是真心相爱的，都没能白头偕老，就别说白头偕老，他都不屑于把我抚养成人，你说这世间的爱情还可信吗？”
“你不能拿一个人的例子代替所有人！”翠芬说。
“我并没有拿您的例子去衡量所有的爱情。而是因为有了您的例子我学会了观察其他人家的婚姻。我并没有否认大多数家庭还是表面看起来很幸福的，但是这只是表面。还有我不想因为结了婚而耽误了事业。女人不同于男人，女人要结婚生子，还要养家糊口，会很累。我有能力养活我自己和您，为什么非要结婚呢？”
“妈总会有老的时候，如果没有我，你以后的日子会很孤单，你懂吗？”
“行了，妈，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自己有分寸的。今天我太累了，想早点睡觉。这样折腾我身体也会吃不消的。李阿姨那里我会道歉的。”
翠芬叹了一口气离开了房间。
三 突如其来的变故
从那天开始翠芬不再提相亲的事，有人找到她给付玉介绍男友，她都会说女儿已经有了男朋友，还没决定是否结婚。
“大夫，这段时间我眩晕的越来越厉害，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总感觉身体失衡。”
“这样吧，你去拍个CT和心电图，再做个血糖检测。”
手里攥着化验单，翠芬一个人在大街上转悠了很久，看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她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如此陌生。唯一刻骨的就是对女儿的那份牵挂，此时她反而觉得不愿意出现在付玉面前了。女儿大了，也出息了，更重要的是没办法让她再像小时候那样听自己的话，不能打不能骂，只能随着她的性子。此时她竟然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你这是脑瘤，只是位置不太好，长在了大脑主干部位。只能控制病情发展过快，手术会有风险。注意平时不要过度劳累，不要吃辛辣寒凉食物，不能受到刺激，否则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大夫轻描淡写地概括着她的病情，给她开了一袋子药让她拿回去，她却一口否决了，是啊，既然已经没办法救治了不会疼不会痒，只是随时都会死亡而已。
到家了，玉儿已经做了几个小菜等着她吃饭了，她像往常一样，吃过饭，屋子打扫了一遍，等着客人来化妆。
付玉坐在镜子前，护肤，上粉底，描眉，口红，一套程序下来就像换了一个人，她转过身见到母亲一直在注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慈爱，犹疑，还有几分不舍。犹疑和不舍？怎么会？付玉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吧？此时她看着母亲，似乎觉得母亲对自己有些陌生起来。
“妈，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啊？”
“家里的房子卖了，地这两年一直出租给邻居家种，人这辈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果你以后有不如意的那一天，或许那块地就是她你的救命稻草。玉儿，陪妈回一次湖南吧？你小姨来电话说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我想回去看看。顺便回去把地的事情处理一下，总那样拖拉也不是事儿。”
“原来是惦记小姨啊？那行，下个月就是腊月了，我陪着您回家看看吧。”
家乡，即便没有父母在，也是亲切的，这里的山山水水，吃喝拉撒都如此熟悉和亲切。付玉带着母亲和小姨一家人四处转悠着，充当他们忠实的向导。她们似乎从来没有如此开心过。
“姐，你有福气，生了个优秀的女儿。剩下的日子都是享受的日子了。”
“你这个做小姨的，也不说给玉儿介绍个对象。”
“孩子有孩子的打算，你呀，顺其自然吧。”
“日后玉儿遇到啥困难了，你这个做小姨的得多照顾了。”
“姐，你这是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啊。”妹夫开了口。翠芬才开心地露出了笑容。
“来，咱们照一张全家福吧！”付玉架好了相机，叫来了一个同样在拍照的游客，这幸福的一幕永远定格在了湖南爱晚亭的上午。
大结局
“妈，这是您女婿小璐，您最喜欢的那个小伙子。我把他给您带来了。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姓付，您求女婿的愿望达成了。可是我们母女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我真正有家的日子，我会经常来看您的。”两个年轻人站在碧绿的麦苗里，对着田里的一座孤坟磕了三个头，然后牵着手站起身，慢慢消失在朝阳升起的东方。晨露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余灰里，发出渍渍渍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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