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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三次近距离触摸死亡。
十岁时,奶奶在故乡寿终正寝。父亲从学校接上我,急匆匆地赶回去,送了她最后一程。我明白,那场葬礼意味着我再也无法看到奶奶这个人,无法再跟她实打实地唠唠嗑,哪怕拌个嘴。
但当时对死亡的认识却模糊而肤浅,以为它就是眼泪、哀乐和纸钱。那时候,我以为我了解了死亡之重,但这并不是事实。确切地说,我哭,却并不真切地知道为什么而哭。
上中学时,外公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位和儿女不太亲近的老先生,在病榻上缠绵多年,似乎是为了给在世者准备接纳他离开的时间。
去火葬场做最后告别时,我看到人至中年的舅舅,抱着外公的骨灰盒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那个画面至今都萦绕在我脑海,每每想起仿佛昨日。
这是我第二次近距离接触死亡,只觉得当时胸口挨了一记闷棍,疼却可以忍耐。
今年元宵节,是我2017年最忙乱的一天。中午开始,电话便不停响起,但来的都是坏消息。
查出肺癌至今8年的舅舅,终究扛不住癌细胞的猛烈进攻,走向了人生的终点。
他走得平静。
医生朋友听闻舅舅的死讯安慰我说,不用受罪了。我知道,这是一位医生对无药可治的癌症晚期患者最真实的疼惜。
但说真的,我真想自私地请他活着。
人最终都要走向死亡,这是规律。但他走得太早,也走得太急。
虽然在得知罹患癌症那一刹那,医生已经建议家属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但你看着他站在那儿,虽然偶尔咳嗽,偶尔说胸口疼,但却一如往日地和你谈天说地。
他笑得爽朗、他走路大步流星,所有的表象会让你忽略他体内埋着一颗定时炸弹。
你甚至偶尔会恍惚,癌症这件事有可能只是医生的误诊,亦或是你哪天做的一个噩梦而已。
然而,在扛了几年之后,他终于在无法忍受的疼痛中匆匆挥别了人世。
痛苦和无助,这时便犹如冲破堤坝的洪水,势不可挡地向他的家人袭来。
悔恨、不解、无助、彷徨,所有的情绪凝结成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次次重重地敲击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得知他走了的那一刻,我甚至还在麻痹自己,或许这死讯是假的,他只是病重了些。
直至我在人们庆贺元宵节的礼花中,穿过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奔袭到他的身边。直至我看到写有他名字的灵堂,看到他披麻戴孝的儿子站在微弱的灯光中亦哭得像个孩子,像当年他送别自己的父亲时一样。那一刻,我才惊醒,我再没办法用谎言欺骗自己,他真的走了。
这一程送别,漫长而沉重。他和他的名字,自此变成了这个大家庭中人人刻意回避的一道伤疤。我们明白他走了,却从不谈论,就像他还在一样。
这一次,死亡于我,变得复杂,就像一抹看不透的夜色,里面没有一丝给人希望的光。它张着如墨般的大口,以分分钟要吞噬你的姿态,向你展示着它强大的掌控力。
但从心底,我多希望死亡不是黑色的。我希望舅舅没有被无尽的黑夜吞噬。我甚至幻想,他或许进入了一个愚蠢的人类不能触及的世界,一个可以真正获得身体和精神自由的世界。在那儿,他不必再为别人而活,不管是他的后代还是他的伴侣。在那儿,他终于获得机会,开始关注自己。
生活自然还在继续。只不过,看到他住的小院里,满是他的身影,却再也无法真实地触及他。看到餐桌上摆满了他舍不得入口的美酒,却再也无法和他碰个杯聊聊家事。我便明白,再没有什么样的假设,能让生者真的获得安慰。
除了一件事,也只有一件事能让沉重的心获得一丝暂时的慰藉,那就是,终有一天,我们会天上见。
(谨以此文献给舅舅王献杰)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三期第3天,学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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