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

                                                             （一）我认识了一个女孩

第一次见小苹果，是在我18岁那一年。

那年，小苹果16岁。

大年初六，过年的喜气儿还没消散，大街上到处都是放完来不及清理的鞭炮碎屑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摸完手上最后一把牌，我伸伸懒腰，看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时间不早了，要回家了。于是，我起身和同学告别。

快到家时才想起来，钥匙被我反锁在了家里，爸妈出去打麻将了，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怎么办呢？看着紧锁的大门，我灵机一动：要不，跳过去吧！快开学了，寒假作业还没做完，再不写恐怕就没时间了。

就在我摩肩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突然，一阵细微的哭声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侧耳一听，那哭声由远及近，又变得清晰和响亮起来。

像我这样好奇心重的少年，这样的好戏又怎会错过？循着哭声我往前走啊走，终于在拐角处秸秆堆的缝隙里看见了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

小姑娘到了爱面子的年纪，或许是怕人看见，才躲得这么隐蔽吧！虽然我是个调皮的少年，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打扰她。于是，我蹑手蹑脚准备离开。

就在我自以为没被任何人发现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声怒喝：“站住！”我浑身一颤，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回头望才发现刚才哭得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正怒目注视着我。

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长得瘦瘦小小，穿着一身宽大的运动服，头发干枯得像稻草一样，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秸秆屑。眼睛和鼻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哭泣，都红肿着，像个红苹果一样，模样既可怜又可笑。

小姑娘很没形象地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恶狠狠地走到我面前说：“干嘛要偷看我？看别人哭很有意思么？”我回她：“我只是好奇才过来看看，看你可怜想安慰下你而已！”没想到这句话却触犯了她的底线，“我不要你可怜，我不要任何人可怜，呜呜~~~”看她又哭起来，我呆呆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后，小姑娘哭完心情也平复了，她唤我坐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我的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我像个杂草一样到处飘荡，同学也不喜欢我，说我孤僻不合群，大过年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小姑娘继续说着，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努了努嘴，想安慰她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她只是单纯的需要一个倾听者，根本就不需要我的安慰吧！

她的嘴唇飞快抖动着，脸蛋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通红，活像一个熟透了的苹果，我在心里忍不住叫她：小苹果。我觉得这个称呼很适合她。

在喋喋不休说了一个多小时后，小苹果终于结束了她的“演讲”，而我也从一个陌生人到把她的前世今生了解了个遍。我以为她会离开，但奇怪的是没有，她站起身来，把手伸到我面前说：“陌生人，谢谢你呀，我的秘密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哦!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告诉别人。”

我大方把手伸过去，脱口而出：“小苹果，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阿远。”

“什么小苹果，人家叫小可啦！”小姑娘一脸不情愿地说。

“好的，小苹果，哦，不，小可。”

“真是该死！”

小苹果说完，酷酷的走了。

（二）我和女孩成了好兄弟

我叫阿远，就读于省内一所知名大学，从小我一路顺风顺水，生活和学习上都没让爸妈操过心，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我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别人争相效仿的榜样。

如果没有遇见小苹果，或许我的一生都会这样下去，我会顺利的找到好的工作，会遇见合适的人，在合适的时间结婚，然后生下一儿半女，母慈子孝，一家人尽享天伦之乐直到终老，过着看似无比正确但实则波澜不惊的一生。

但这一切，都被一通电话打乱了。

说实话，我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见过小苹果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络方式，放假回家的时候也没有在街上遇到过她。她在我心中的形象日渐模糊起来，有时候我甚至都会怀疑，我的人生中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孩出现过。

只是，如果她不曾出现过，为什么我总是会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是一个哭得凄凄惨惨却无比倔强的姑娘呢？

电话响的时候，我睡得正香，正懊恼是谁打来的电话时，耳边却传来一个温柔无比的声音“知道我是谁吗？”我的大脑飞速搜索，惊喜地说道：“是你呀！”哪知刚才温柔的女声立马换了样“赶快起床，我就在你学校门口，速速来接我！”我一惊，睡意立马没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向学校门口跑去，到了以后左看右看，才在卖地瓜的大婶那里看到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背着卡通包包正拿着烤地瓜往嘴里塞的姑娘。眼前的这个明朗少女，真的是几年前那个其貌不扬爱哭鼻子的小苹果吗？我怔了怔，立在那里。

小苹果看到我很惊喜，飞奔到我怀里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手里拿的地瓜全都抹到了我的衣服上。我很尴尬，慌忙推开了她。

我觉得我们的关系还没有熟悉到上来就要拥抱的程度，再说，再好的朋友也是男女有别呀，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小苹果对我的冷漠反应丝毫不介意，而是一脸无所谓地说：“阿远，咱们去逛街吧！”然后拉着我不由分说地向站牌走去。

一路上，小苹果又开启了话痨模式。这时我才知道，她就在临市上大学，这次是利用假期来我们这里旅游散心的。和上次一样，她一直不停说，我偶尔插几句话或回答几句。

我承认越长大我变得越羞涩了，不过，我喜欢这种相处模式，即使她说的再多，就算是废话，我也不厌烦，相反，我很喜欢听。

路过一个烧烤摊，小苹果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老板，来50串羊肉串，2瓶啤酒！”说完不等我反应就径自坐了下来。

小苹果坐在那里，大口大口吃着羊肉串，脸上和嘴上沾满了肉沫和孜然，整张脸看起来油乎乎的，又让我想起来几年前那个脸蛋红红的姑娘。我怕她噎着，提醒她慢点吃，哪知她在使劲灌下一大杯瓶酒后，竟趴在桌子上嘤嘤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说：“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要离开我去找别人呀？我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他，不就是想让他好好对我，我们好好在一起吗？为什么这么难呢？”

我终于知道，原来这个小姑娘失恋了。不知怎的，我的心里竟生出一丝心疼。我知道这个看似倔强和蛮不讲理的姑娘，其实内心非常善良和脆弱，也正是她的一再忍耐和妥协，才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一次次伤害她。

这个傻姑娘，还是不懂爱自己和保护自己呀。

第二天，小苹果又叽叽喳喳，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几年，每年的寒暑假，我和小苹果都聚在一起，我们游遍了家乡大大小小的景点，品尝了许多一直想吃却从未尝试过的美味。当然，我也一次又一次见证了她从热恋到失恋的全过程，看着她在一次次恋爱中倒下再站起，却没吸取到任何经验教训。

这个傻姑娘，曾以为只要真心付出就会收获真心，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纯粹的爱情少之又少，你在爱情中忘我付出，往往换来的就是对方的不屑一顾。

是啊，人们总是留恋那些欲求不得的东西，而对身边唾手可得的却丝毫不在意。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小苹果，你都不懂得心疼自己，又有谁会来爱你呢？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你才是自己的救世主啊！

（三）我爱上了一个女孩

相处久了才知道，小苹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幼稚。出去玩的时候，她总是会体贴周到的考虑到每个朋友的喜好，合理安排行程；需要帮忙的时候，她也总是第一个就站出来，任劳任怨。但是，当她身边有困难的时候，她却总是会千方百计地自己处理掉，能自己做的绝不麻烦别人。

小苹果就是这样一个处处为别人考虑的，傻的可以的姑娘。

但我是个例外。

小苹果从不吝啬对我的指挥，每天对我吆来喝去，把我当免费的劳动力来使。我表达过不满，但她却说这是对我亲近的表现，因为了解，所以不拘小节。

对此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苹果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比爱人远一点，但又比好朋友近一点，用当下时髦点的话说，我就是他的男闺蜜。

可是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傻傻的、脸庞红红、爱哭爱闹又带点倔强的姑娘总是会不经意的出现在我的梦里，梦里的她或明媚或忧伤，一颦一笑，总是会勾起我的怜惜，让我忍不住想抱抱她，用自己的力量温暖她。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她。

我一直是个不善表达情感的人，但此刻，却有强烈的想保护她的冲动。

我说：“小苹果，你不要再漂了，让我保护你好吗？我再也不忍心看你受任何伤害了。马上就要毕业了，等我们找到工作稳定下来就结婚，以后你去哪里我都陪你，我不会再让你孤单一个人了。”

我承认，一开始我只是出于好奇才和这个女孩做朋友的，也曾一度觉得她软弱可欺，就像苹果一样，捏一下打一下，可以不用道歉不用觉得亏欠就心安理得离开，她不会怪你，更不会报复你。可时间久了我才发现，其实她只是善良，善良到没有原则，才会有人利用她的弱点不断伤害她。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让任何人来伤害她了。

可是我的小苹果，她却陷入了沉思，我看不出她的任何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敢去打扰她。

良久，小苹果缓缓说道：“我从来没在陌生人面前失过态，你是第一个，至今我仍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推心置腹。可能，从一开始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是喜欢你的吧，但是既然喜欢的是你，为什么我还是会陷入一场又一场恋爱中无法自拔呢？可能我是太缺爱了吧！”

“你那么优秀，又那么善良，应该找一个和你同样优秀的女孩，而不是像我这样到处飘荡的、又笨又傻、一事无成的姑娘。”

“如果说爱情是一场博弈，那么在和你的对弈中，一开始我就输了。”

小苹果狠狠喝下一口酒，酒精的浓度使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沉默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睛，继续说道：“你以为每次分手都是别人的错吗？其实是我呀，因为从小没得到爸爸妈妈的关爱，我便把这份爱寄托到了别人身上，我希望我的爱人能毫不保留地爱我、温暖我，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谁会天天围着我转、忍受我的暴脾气呢？我拼命抓呀抓，越是得不到越是想抓得紧，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所以，阿远，你受不了我的，我不是不爱，而是不会爱，我想我已经失去爱的能力了。”

“阿远，如果咱们相爱就失去你这个朋友的话，我宁愿永远都不要，永远都维持现状，挺好。”

（四）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

我叫阿远，28岁，单身，在H市一家知名网络公司做运营总监的工作。

好多人问我为什么还不结婚，我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只是，每当我认真思考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出现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背着卡通包包的女孩，她蹦蹦跳跳来到我面前，兴奋地对我说：“阿远，好久不见啊。”

我再也没见过小苹果，但还是在社交平台上断断续续得到了她的消息。她辞职了，做起了背包客。在社交平台上，我看到了在帕劳潜水的她、埃菲尔铁塔下浅笑盈盈的她、泰姬陵前心事重重的她......

小苹果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照片上的她，长发飘飘，目光坚定，举手投足间有着少女的天真烂漫，但又多了一丝成熟稳重的味道。

在她身上，丝毫没有岁月划过的痕迹，相反，我看到了青春正在恣意生长......

小苹果终于不再取悦任何人，活成了她自己。

我想起了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也许小苹果于我而言就像那朵白玫瑰一样，不张扬不耀眼，但一举一动却能牵动我的心，在我的心里一住好多年。

也许有一天，我会放下过往，找到一个合适的人相伴终老，但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眼睛亮亮的、固执善良的让人心疼的姑娘。她就像我心头的一颗朱砂痣，是我永远忘不掉的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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