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艺者

他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以前，他坐在外面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拿出一张纸巾，垫在屁股下面。

即便所坐的地方，被他擦得很干净，他仍然在意自己的裤子是否会被弄脏。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在路边的台阶上垫上一张纸巾，而是直接坐在了上面。

他手中沉重的公文包被放在地上，靠着旁边的一棵树。

那棵树很细，四周还有四根金属杆子支撑着。

他在松开抓着公文包的手时，非常小心谨慎，生怕自己沉重的公文包会把这棵小树靠倒了。

当公文包靠在小树的树干上，小树纹丝没动，他这才放心地将手彻底地松开。

他心里有很多烦心的事情，乱糟糟，他都理不清。

他的头脑中被一堆乱麻绳塞满，这些麻绳相互交织，缠绕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又打了一个死结，甚至，到最后，全都是死结，找不到头，寻不到尾。

他皱着脸皮，举着头，望着天空中零零碎碎的几朵灰色的云，耷拉这脑袋，盯着地面上的砖块，这块砖翘着角，那块砖裂着缝。

他松了松领带扣，其实，让他气短的，并不是领带扣太紧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重重地压在他心头的，也不是那一口他消化过的浊气。

他绞尽脑汁，想弄明白一切，却怎么都想不明白，理不清楚。

他作为公司最底层的小职员，他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肉体凡胎的一个，他的内心深处，深埋着太多的心酸苦辣。

他鼻子一酸，偷偷地哭了，随着眼泪夺眶而出，鼻涕也钻出鼻孔。

他赶紧拿出纸巾，秃噜，将整个鼻腔的鼻涕，都擤在了纸巾上。

他哭得时间不短，声音也不小，一团一团包裹着鼻涕的纸巾也越来越多。

“这么大个男人了，还哭！真是的，这些垃圾不要乱扔，要扔在附近的那个垃圾桶里。”一个清洁工阿姨指了指他身边的一团团纸巾，严肃地说。

两个高中学生经过他的身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各自捂着嘴巴在笑，就好像他们在马戏团看到舞台上的小丑一样。

路边的一户居民，将面向他的一面窗户关上了，伴随着哐当一声，那个老伯不停地抱怨。

“哭什么哭？真没出息！”老伯不止说了一遍这样的话。

他渐渐地停止哭泣了，看着清洁工阿姨继续挥动着手中的扫把，清扫着远处的道路，她始终是那么得认真。

两个高中生有说有笑的走入了学校大门，向着老师敬礼，与门卫的大爷打招呼。

面向他的其他几个居民窗户相继关上了，抱怨他哭声的话语，相互之间，意思好似都差不多。

他不再哭泣了，环顾四周，还是刚才那样的环境。

天上那些零碎的云，还是灰色的，没有变浅，也没有加深。

他缓缓地站起身，其实，他的裤子没有被台阶的表面弄脏。

他又拎起沉重的公文包，那棵小树依然安详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突然，耳边传来一支悠扬的曲子，他赶紧寻声走去。

不远处的路边，一个失去双臂的人，在用双脚擎着一支竖笛，配合着嘴巴，吹出悦耳动听的曲调。

他面前的盆子里，装满了面值大大小小的纸币，还有不少路过的行人，用手机扫着他的收款二维码，为他打赏。

他站在卖艺者的旁边，凝神注视着。

卖艺者的衣服很破旧，但是很干净，得体。

他的双臂残缺，身体的其他部位也严重变形，可是，他却偏偏能够掌握一个技能，这个技能让他拥有了价值，赢得了其他人的尊重和赏识。

他站在卖艺者的面前，听完一曲，又听一曲，渐渐地，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微笑。

他长吁了一口气，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支付软件，对准卖艺者的收款二维码。

“扫码失败”手机屏幕出现了文字提示。

他又调整手机的镜头角度，对准二维码。

“扫码失败”文字提示继续出现。

咦？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能扫码？

他迷惑不解，惊愕不已。

当他挪开手机，查看地上的二维码时，眼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董事长，您站在路边想什么呢？外面风大，赶快上车吧，一会儿，公司董事会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需要您出席。”他的秘书站在一辆豪车旁，为他打开车门。

当他最进车里之后，他的秘书说：“董事长，您让我找的那个街头残疾卖艺者，我还没有找到，不过，我会继续安排人手去寻找的。”

“嗯，虽然暂时没有找到，但是，他一直铭记在我的心中。对了，陈秘书，我有个打算，投资创办一个残疾人才艺公司，网罗天下身残志坚的才艺人，为他们提供一个实现自我梦想的舞台。”他认真地说着，身边的秘书认真地记着笔记。

豪车在大马路上驶过，在大马路边的一个偏僻的路口处，一个失去双臂的残疾人，正在用双脚擎着一支竖笛，吹着一支悦耳动听的曲子。

在旁边众多的观看者中，不止一个手中拎着公文包的年轻人，他们听着曲子，脸上的阴霾渐渐地消失了，并泛起了一丝阳光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