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聒聒,90后。
01
每天下午五点到六点,一声又一声的哀嚎,会准时传到我的办公室,从不缺席。
是牛在叫,有点嘶哑,是憋屈的,沉闷的,绝望的,但又像重重的鼓声敲在我的心上,一直震颤到我的脑神经。
杀牛有很多种方式,我见过用木棒狠狠敲击牛头的,见过用电击的,但在市场见的最多的,还是用刀子。
那人在系绳子,紧紧地系上,牛头也被紧紧绑在那根铁栏杆上。
他没有牛那么高,于是他跳起来扎,用那把锋利的小刀,一下,两下,扎向牛的后颈,有的牛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那牛血又溅到我的鞋子上了,我低下头,只是叹了一口气,已经习惯了,反正这双鞋待会还要踩到其他的尸体。
杀牛对他们来说是最简单的一步,接下来的分解工作才是最耗费时间的。
地下车库有一个地方,堆着几米高,用粗盐渍好的牛皮,以后会做成钱包、皮鞋等皮制品。
锋利的刀子一上一下,牛骨、牛柳、牛鞭……每个部位慢慢被分离出来,还有个人在冲洗一团暗青色的东西,那是牛的胃。
我每次都离得很远,我害怕看到牛的眼睛,牛的眼睛实在太无辜了,那么大,看得心里发虚,甚至还会打冷战。
我不是素食主义者,我也喜欢吃牛肉,只是不习惯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但我的工作使我不得不每天都要接触这些事物。
02
我的公司,是“绿色交易创导者”,“老百姓的菜篮子”,“民生工程”,也可以说是国企,都是响亮的称号,但这些闪亮的名号下面,是无数“农产品人”的辛酸。
作为一级批发市场,我们承担着本省80%以上的蔬菜海鲜供应。
于是,在新冠疫情暴发,人人自危时,公司在大年初四就全员到岗停休。
作为老百姓的菜篮子,可不能空啊!
体温检测,身份信息登记,园区人口排查,在这场“战疫”里,我第一次找到了使命感。
我看到所有的领导都站在一线,我们不是白衣天使,但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拿着体温枪和登记本的我们,就是冲在前线的士兵。
从菜地到餐桌,一批市场是最重要的中转环节。
03
我的工作时间随着市场老板们的时间走,于是熬夜成为常态。
我所在城市的凌晨任意一点我都见过,夜宵摊外喝醉躺在地上的男人,小巷里穿着亮片短裙的拉客女人,在路边摆摊洗车的夫妻,上夜班的日子,才发现这个城市其实没有夜晚。
整个市场的通宵运转,供应着整个城市甚至地州市的菜市场、生鲜市场的货源。
那些进进出出的车辆里,是一双双疲惫的双眼,是沾满污垢的双手……
是这些人的彻夜不眠,保证了你一早起,就能在楼下买到最新鲜的蔬菜。
我在公司的招商部工作,我需要了解每一个品种是怎样进到这个市场,又是怎样流通到老百姓的餐桌上。
所以,我会站在每一个档口,观察整个经营过程。
于是,我知道那条漂亮的红东星斑来自印尼,我知道那只张牙舞爪的帝王蟹来自俄罗斯;我看见一头牛怎样被肢解,也看见一筐闸蟹怎样被分拣……
我必须随时关注竞争市场的动态,所以我偶尔还得客串一下“卧底”,蹲点,调研,在竞争对手的眼皮底子下挖客户,全是刺激的事儿。
当面临新项目的开启,我要负责招揽客户,因此,我会碰到各式各样的人,商人们的天性会打破我单纯的人性认知,会击碎我所有带有学生气的美好幻想……
04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经常会被问到这个问题,但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
一个九零后本科毕业的女孩子,每天凌晨踩在那些死鱼烂虾的尸体上,不得不提高音量跟粗犷的经营户们打交道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做这个工作呢?
这些话让我无数次动过离职的念头。
想起第一天入职,是一个下雨天,市场里的车流川流不息,脏水把鞋子和裤腿都打湿了,当时心里有点失望,总觉得自己可以到更干净的地方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但慢慢地,我在这份工作里找到了归属感和自豪感,觉得自己是一个巨大齿轮的一部分,甚至也可以称自己为老百姓菜篮子的守护者。
这个社会,需要有光鲜亮丽的精英们坐在干净明亮的办公室里,也需要有像我这样的,穿着耐脏的黑色工服,踩在泥土和血水里工作的人呐。
不同的工种,不同的时段,才有了那么和谐的社会运转秩序。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工作呢?”
“因为总要有人来做啊。”
注:本文配图均由作者提供。
今日小知识:
不要认为一级批发市场不零售,在早上七点以前去海鲜批发市场,有时可以买到很便宜的海鲜,比如20块一斤活蹦乱跳的大明虾(都是大货未发完给零售处理的,真正的物美价廉)。
这是伍识的第 131 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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