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曦

慢慢地睁开双眼，她天生就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瞳，上睫毛犹如一把刷子一样，眼尾微微下垂，低下头来，我见犹怜，直视别人的时候，又好像会摄人魂魄。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她从来听不见别人的赞美。也许眼神很空洞的缘故吧。

（一）

现在早上7点，公园里特别安静，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绕着小道走着。她走得很慢很慢，似乎很享受这种静谧地的时光。抬头看，晨曦洒下，树上已经有了许少的黄叶，绿中带黄，又有黄中染红；叶子随轻风摆动，摇摇欲坠，终究没有飘下来，意境美如画。她很喜欢家乡的秋天，彷佛是个过渡带，静谧唯美；也许她也只是喜欢这个她家旁公园的秋天。叶子倒影在水中，颜色沾水了，散了，淡了，只有阴影。她也是这样子的吗？她一直都希望她自己是多彩的，可是她总是觉得身边的人待她总是单一，有时候连母亲也是如此。她想离开这里，从她懂事开始就想。

她静静地看电视时，妈妈总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电视的音量调小；她自己一个人在家，妈妈是不允许她烧水，怕什么，她知道但她不说；有个坏小孩，经常骂她蠢，迟钝，坏小孩一直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坏小孩才是真正的愚笨；她搭公交车，司机叔叔总是多此一举，叫车上的人不要说话，其实小镇里的人也会自觉不说话，而且会主动让位置给她坐；其实，说还是不说，对她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她讨厌人们喜欢用自我为中心的善良来施舍善良，他们总是自以为是。她希望有人懂她，但她知道这个小镇里没有这个人。 

  ——人们往往用眼睛看事物，却没有用心去看。                                

（二）

她没有任何的顾虑，留下了一封信给妈妈，然后决然地离开。当她到达机场的时候，看着人群匆匆，彷佛自己不属于里面的人。她有些迷茫，不知道怎么办，不管了，不管了，既然决定了面对，决定了勇敢，就不要想这么多。在飞机上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同她年纪相仿的男生，不小心地对视打破了两个人的拘谨。“你的眼睛很好看。”男生很自然的说出这句话，让她感到很舒服。“谢谢。”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其实她不太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毕竟只是过客而已。但出于礼貌，“阚曦。”男生露出了一瞬间奇怪的眼神，然后点了点头。阚曦并没有察觉出眼神中的奇怪，只是一直都害怕他会再次问问题，结果男生再也没有说话。她刚开始还是对周围的事物很警惕的，渐渐地她闭上了眼睛，在想这场准备了这么久的离家出走到底是好是坏？未来迎接她的是什么？阚曦积攒了巨大的勇气才决定离开妈妈的身边。未来的她需要面对不计其数的困难，她很矛盾，她的勇敢给了她信心，但又还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她面对未知。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她在新城市上大学几乎都很顺利，没有太大的阻碍，她能自己新生报到，她和同学们也相处融洽，周围的人都没有像小镇那里的人一般，她感到很开心与满足。她能与人很正常的交流，不过她如果自己一个人走在校园的时候，她总会戴上耳机，听什么歌，顺便，只要有歌有耳机就行。她有了一个好朋友，小冉，其实阚曦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小冉定义为好朋友，因为阚曦其实对小冉的认识只是很浅层次的，她知道小冉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而已；她不知道小冉的家庭，不知道小冉的在哪里读的高中，不知道小冉，不知道小冉的——其实她并不了解小冉，只是大家来自同一个地方，可以一起吃饭聊天，认为她是一个心的不坏的女孩子，仅此而已。浅交自然情淡。不过没关系，在这里，她是最完整的她，没有人知道什么，说什么。她抬头望向天空，蓝蓝的，一整片蓝，蓝得纯净。已经一个月了，跟妈妈并没有通过电话，也许妈妈在生气，生气她什么都不说就自己离开，这是大学以来唯一的烦心事。她看见了除家乡以外的秋天，这里的秋天不一样。这里的树叶不怎么会变黄，来这里也只是偶然机会看到几片黄叶，深秋的叶子还是绿的不透光。这里现在还是可以穿着短袖短裤，偶然会下场小雨，清凉一下，这里现在下的雨算秋雨吗？并没有给人带来丝毫的冷感，而是如夏雨一样带来清凉。她努力把这个不一样印在脑子里。

——眼睛看到的善良，具有迷惑性。眼睛所展现给我们的是眼前，却没有让我们看到将来。

（三）

 是意外是刻意？是偶然还是命运？答案无从揭晓。

 这天,正好是二十四节气的立冬,天压的很低,阴雨绵绵,淅淅沥沥,滴答滴答.整座城市都在下雨,走在路上真的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寒冷。路旁的车也因为下小雨开慢了一点点。阚曦不紧不慢地走着，漫无目的，偶尔低头看一下路上地水洼，倒影中有各种颜色的伞；偶尔伸长脖子看一看，对面马路的小孩。她彷佛跟这个嘈杂繁忙的世界格格不入。在她的世界里，一直都很安静。她并不急着融入那个世界，感觉现在的她挺好的，可是选择看与不看。她愿意时，她可以看到世人的善良；她不愿意时，她可以不看人们的恶意。

 “给我来份牛杂，谢谢。”在小摊点了一份，解解口馋。这里是大一排都是摆小摊的，她在路旁静静地等着，结果突然她看见牛杂车的店主用灵敏顺畅的迈腿跨到了车头，手轻轻握着手把，点开了马达，然后迎着雨开走了。阚曦脑子是懵了，完全反应不过来。她看到一辆辆的小摊车从她前面后面经过，她走也不是，不走又不行。她好像看到有人按喇叭，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她走不了，她只能静静地站着。突然，一辆小摊车朝着她开过来，他开的速度相对于其他小摊车比较慢，但是还是有一定的冲击力。小贩好像一直都按喇叭，可是他发现阚曦没有动，也好像没有想改变方向盘的动作。最后……

阚曦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面孔。可是她来不及，犹如一片轻轻的叶子一样倒在了地上，闭上了双眼。后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醒来了。她知道自己是躺着的，但是在哪里呢？她知道有些东西她失去了，她知道有些东西她隐瞒不了。她缓缓地张开眼睛，眼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她的眼睛适合流泪，总能给人楚楚动人的感觉，但阚曦一直都不喜欢哭。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突然浮现在脑中的小冉。她不知道她的身边有没有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块，无声地抽噎了很久。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当你的眼睛是黑色时，它能够带给你的世界色彩也是单一的，心灵会自然会蒙上一层灰。

（四）

时间很短，天涯很远，往后的一山一水，一朝一夕，自己安静地走完。阚曦这几天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句话。

她不想会家乡,不想告诉母亲,不想跟其他人有太多的接触。她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犹如蜗牛愿意把自己的身躯缩在壳里，犹如乌龟把头缩进壳里，犹如鸵鸟在逃生时把头缩进沙子里。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可是现在她不想张开眼睛，她想无时无刻地闭上双眼。她知道她在逃避，她在懦弱，但她真的感到无能为力。她想一个人走完这条路，准备到终点的路。她想哭，却发现怎么也哭不出来，好像已经没有泪水了，她的眼睛干涸了，她的心也跟着干涸了。她没有办法判断时间的流逝，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突然，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那只手很温暖，很宽厚，他的身上有很浓的消毒水味。她知道她在医院。她的手掌被摊开，医生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很慢很慢。不过阚曦真的觉得有点痒，想把手抽开，可是医生把手握住了，好像想表达什么给她。一开始，阚曦只感受到触觉，并不知道他要写什么，结果医生真的不厌其烦地写了很多遍，然后阚曦才静下心，认真对待，用心去体验医生想要写什么。“阚曦，你的眼睛很漂亮。”阚曦莫名的感到恼火，感觉这个医生在嘲笑她，在挖苦她。于是用力把手抽回去，侧过身，用被子盖住自己。她自己拿手帕把眼睛遮起来。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也不想自己感受到眼睛。阚曦过于自尊而导致敏感，过于敏感而导致自卑，过于自卑而导致懦弱，过于懦弱却又想得到自尊。

过了很久，病房里好像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其实有别人，阚曦也不知道。慢慢地，睡着了。第二天，阚曦醒来的时候，是被惊醒了，她立即弹起来，睁大了双眼，一片黑暗，她知道不是手帕的原因。她看不到晨曦洒下，照耀在病床旁，一个白衣服的人静静地站着。

连续一个月，阚曦都是行尸走肉。她饿了，敲敲桌子，自然有食物，但他不会喂她；她想睡觉，有人刻意会做熄灯的动作；她想上厕所，他会把她拉到柜子的面前，让她自己摸着柜子走向厕所……反复进行吃了又睡，睡了又吃的生活。曾经医生想拉阚曦出去走走的，可是阚曦摇了摇头，然后就没有后续了。一直照顾着她的那个人，似乎很有耐心，一直在等她自己站起来。她一直在好奇为什么医生对她这样子的病人还这么上心，也一直好奇他的名字。一朝一夕，她以为会自己走完，结果一个月了，她知道有一个人在用心地陪她走。渐渐地居然形成了一种默契，她不用表达他都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习惯了那个人若有若无地照顾，她知道她懂她，一直都顾着她那颗其实脆弱自尊的心。她主动地摊开手，指了指手掌。他立即写下了“霆”字，这是他的名字，她知道。她感谢他这个月无微不至地照顾，于是笨拙地凭着感觉在他手上写下“谢谢”。这样子的她，应该没有这么像刺猬。阚曦第一次提出去走走，霆轻轻扶着她手臂，慢慢引路。她感受到微冷的风滑过她脸上，她想起家乡的秋天，那落叶，那湖水，路旁的小孩……其实，她的眼睛已经带她浏览过许多美好的事物。心小了，所有的小事就大了；心大了，所有的大事都小了；看淡世事沧桑，内心安然无恙。她唯一的遗憾的是没看过霆的容颜。

 ——繁华落尽，黑夜白昼，眼睛已经带我领略过世间。内心的画像，是眼是心。

                                  （五）

今天醒来，她看见了晨曦。

今天值班的是霆吗？她望向门口，呆呆地看着，直到阳光铺满了整个房间，都没有人进来。她走下床，下楼梯，看见杨柳依依，看见湖边波澜，看过两个老人坐在椅子上低声耳语。转身看，却没有身边熟悉的身影。她想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霆。回到房间，看着镜子，自己的眼睛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好像多了分冷感。一位护士进来了，告诉她只要连续几天眼睛能够看到，就可以出院了。她问护士“霆在哪里？”护士并没有出声，门突然被打开，阚曦的心突然加快了，结果发现是妈妈。阚曦充满了怀疑，充满了迷惑，妈妈怎么突然过来了。“霆呢？”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帮她收拾行李，说已经寒假了，带她回家乡。她想上厕所，母亲立即牵起她的手，帮她挡住了柜子。她苦笑着，闭上眼，上了通往家乡的车。临上车的时候，她还是回头看了看，看一下有没有人追上来，她总觉得霆也舍不得她，霆在某处看着阚曦。

 ——有关眼睛，最喜欢的描写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六）

突然惊醒，是梦，一场连串的梦，一场肤浅的梦。她突然知道，眼神空洞，是因为没有故事。而没有故事，只因青春尚在，人生浅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