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37）谁是狐狸？谁是猎手？
上一章：寻画（36）意外线索
肖威断定沈维忱从上海带回来的箱子在杨志萍家，但如何进入杨家搜查得好好考虑考虑。杨志萍父亲杨士元毕竟是在职的公安局长，比不得上级认定黑帮的李常喜家可以随便闯进去。
多少年以后，人们说起文化大革命好像红卫兵真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将，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什么东西都可以砸，谁的家都可以抄。实际不是那么回事，只有被贴上“牛鬼蛇神”的标签的人家才可以抄，就算是“牛鬼蛇神”也得挑挑捡捡地抄，全抄抄不过来嘛。
所以说，肖威想要去杨士元家搜查必须先给他罗列一堆罪状，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不打无准备之仗，去杨家前一定要了解眼下杨局长是个什么处境。
下午，肖威与助手来到市公安局，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市局大楼的前厅和走廊里有好几张杨士元的大字报。其中一张是两天前刚贴上去的，大字报开头写到：“杨士元一贯标榜自己是三老干部（老革命、老党员、老军人），略做调查我们就发现事实完全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内容是揭发杨士元隐瞒历史、隐瞒在汉奸军队里干过的坏事、替反革命老丈人翻案、包庇杀人犯等罪行。
落款是：揭老底战斗队。
肖威向楼内公安人员打听“揭老底战斗队”，他们说这是南关分局的造反组织，负责人是分局长董志刚。
南关分局局长办公室，董志刚、董建功、宗汉光仨人正在讨论怎么将杨士元拉下马。
董建功跟宗汉光又讲一遍杨士元当年打宗兆雄的故事：“我跟你说，杨士元年轻的时候就不是好人，仗着着会点武把式到处欺负人。我不跟你说过吗，你五岁的时候，在长春街里他将你父亲打倒三次。”
宗汉光问：“因为啥？”
董建功说：“你爹上杨士元老丈人吴银匠开的银匠铺打个银锁，吴银匠没打好，你爹不满意和他吵吵两句，杨士元上来就打。”
宗汉光说：“你比我还小三岁，这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董建功说：“听我爹讲的。”
董志刚说：“镇压反革命那年是我审的吴银匠，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这许多年来，董志刚尽管表面上对杨士元敬畏有加，但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服。啊，虽然我比你小三岁，但参加革命却比你早两年，当公安干部也比你早一年多，论战功我和小日本真刀真枪的干过，战场上还冻掉了五个脚指头。怎么你是局长，我却是分局长？我一直在革命队伍中当战士，你大部分时间在汉奸军队当副官，我们东奔西跑粗粮咸菜，你军装皮靴好吃好喝。凭什么你是局长，我是分局长？我家庭出身贫农历史清白，你父亲原先是大商人，不然你怎么会上学念书？凭什么你是局长，我是分局长？
他不承认自己没文化水平低，而是认为杨士元善于伪装会钻营。至于媳妇江小嫚为宗兆雄制造假党员历史被撤销领导职务留党查看他觉得处理过重，就算宗兆雄不是共产党但他杀汉奸抢地主这也没错。
董建功觉得母亲即使有错也是无心之过，上级处分的太不合理。
董建功父子把怨恨都记在杨士元身上，文化大革命太好了，可以和杨士元算算总帐了。
因为宗汉光和宗喜鹊单位没有接到撤消宗兆雄烈士的通知，他俩在单位仍以烈士子女自居。
文革风暴从学校刮到工企单位后，根红苗正的董建功父子、宗汉光兄妹立马扯旗造反。因为在打倒公安局长杨士元这一问题上，他们的观点一致，故联合在一起。
就在这仨人商量如何打倒公安局长杨士元的当口肖威来访。作过相互介绍后，肖威问：“公安局大楼前厅关于杨士元的大字报是你们贴的吧？”
“是我们贴的，肖同志，请坐。北京红卫兵也关注杨士元？”
肖威将“918”案件祥细地讲述了一遍。董志刚三人听了大喜，窝藏反动资本家的黑材料，就等同于反革命！这回看你还怎么狡辩？
董志刚问：“这么说，上海转移出来的东西是藏在杨士元家了？”
肖威说：“你们也帮我分析一下，看我判断的准不准？”
宗汉光说：“你判断的应该没问题，这事明摆着，哪有回家一宿不住当晚就走的？肯定是害怕了，转移东西。”
董建功也说：“是，东西十有八九就在杨士元家。这位宗汉光是我大舅哥，我们两家都受过这个公安局长的打压。我们正商量怎么联合公安局内部的革命派打倒他呢，你来得正好，有了你这个“918”案咱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抄他家了。”
东西眼看就要拿到手了，肖威很是兴奋。他说：“抄杨士元家还是以我们红卫兵为主吧？”
宗汉光说：“我们工人造反团和你们红卫兵联合行动更有力，我们两家一起行动。”
肖威说：“各位，你们的目标是打倒杨士元，我们的目的是揪出上海的敌特资本家，东西是上海带出来的，抄出来我们得带走，对于这一点你们没有意见吧？”
董志刚说：“你们准备照像机，东西找出来当场拍照，我们要一份像片就可以，其它封资修的东西一律归我们。”
肖威马上说：“有一幅郑板桥的石竹图是沈嘉兴巧取豪夺的，这次找到我们一并带走。”
董志刚说：“我认为资本家儿子转移的东西一定是装在一个箱子里，而且一定会上锁。如果有这么一个箱子的话，那箱子里面的东西全归你们，箱子外面的东西因为不是沈家的，所以一样也不可以带走。”
老公安董志刚分析的正确，肖威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点头应允。最后商定准备一天，后天上午八点，肖威带领红卫兵到南关分局门前与董建功宗汉光率领的工人造反团会合，然后乘车去杨士元家。
第二天，肖威找到郭彦彬，兴冲冲地讲了他的新发现，说这次一定能找到沈家转移出来的箱子，要求郭司令给予配合。
没想到郭彦彬冷静地说：“肖队长，你怎么断定去杨局长家就一定能抄出东西？就算沈维忱与他小舅子李辉坐一趟车能那么巧就碰上？就算碰上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让小舅子拎？就算让小舅子拎，出站被抓时身边的小舅子能无动于衷？一个十六七岁的初中生能那么沉得住气？”
见肖威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郭彦彬又说道：“再有，杨士元是干什么的？老公安，老局长，眼下是什么形势？他难道不明白？肯收藏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的上海资本家转移出来的东西？肖队长，你想一下这怎么有可能？”
一连七八个问号虽然将肖威问的有点发蒙，不过他还是坚持认为东西就在杨家。他说：“有一分希望咱们就得尽十分努力，没准东西就在他家，不去的话连希望也没有。”
郭司令还是不积极，说：“去也是白折腾，不可能的事嘛。你那么拷问沈维忱他都没说，也许他真的就带三件衣服和几件小首饰。”
肖威有些恼了，说：“郭司令不准备帮助我们了？也好，我们这就求助中学红卫兵。”
郭彦彬忙说：“肖队长别生气，我是说去也是白去，根本不可能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肖威说：“我觉得应该有，除非，除非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郭司令听他这么说真来火了，说：“肖队长，你是怀疑我么？你进来之前我不知道你要抄杨局长家吧？现在屋里又没有别人，没人给他报信吧？既然你这么说，那好，现在咱们就去，要是抄出你要的东西兄弟服你！”说罢抄起电话拨了个内部号码，命令手下集合备车。
大专院校红卫兵提前一天单独行动，这正合肖威的心意。他明知道箱子里不可能有什么委任状敌特潜伏名单，估计顶多是一些名贵古董、珠宝首饰、记念相册之类的东西。昨天，通过交谈，他发现董建功和宗汉光都不是好对付的主。他生怕那幅画让杨士元放在箱子外面，那样的话就白忙活了，画即使找到也拿不走。
过不多大一会儿，进来一个红卫兵说准备好了，郭彦彬和肖威一起上车。
司机问：“往哪儿开？”
郭彦彬说：“市公安局。”
小货车在公安局大楼一侧的街拐角处停了下来，郭彦彬吩咐车上的人不要动，他和肖威一起下车，俩人小声嘀咕几句后摘下了红卫兵袖标。
十分钟后杨士元跟着他俩走了出来，郭司令和肖队长对杨士元挺客气，一口一个杨局长。杨士元态度平和，对“司令”“队长”的提议频频点头。
这是一座俄式老三层楼房，杨士元家住在二楼。众人下车后，郭司令向参加行动的十五个红卫兵讲话，他说：“杨局长是老革命，虽然群众揭发出不少问题，但问题在没有被证实前我们还应当按革命同志对待，今天我们来是因为一个案子，上个月有人从上海带出一箱资本家的违禁物品来到我市，有人怀疑这箱东西转移到了杨局长家。当然，杨局长不知道有这回事，可能是不知情的孩子放的，杨局长要是知道的话不用咱们搜他会主动交出来的，我相信杨局长有这个觉悟。所以我们查找的时候一定要仔细认真，容易碎的东西一定要轻拿轻放，检查完了要物归原位，绝对不可以像抄反革命家一样乱扔乱翻。”
肖威补充道：“查找的目标是，名单像册、古画字画、金银珠宝、古玩玉器”
这十五个人都是挑选出来的抄家“精英”，床铺家俱、地板墙壁，里面有什么暗室暗格，伪装夹层统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没用一小时，三间卧室，一个小厅，一卫一厨全搜查完了。令肖威惊异的是，没搜出一件违禁品！至于李辉放在杨志萍床下的那个帆布箱子早已没了踪影。
郭彦彬看着肖威，那意思是说：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没搜到吧？
肖威瞅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神态悠然的杨士元心说：这是一只真正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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