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38）罗银屏
上一章：寻画（37）谁是狐狸？谁是猎手？
果然如郭彦彬预料的那样，搜查杨士元家最后一无所获。幸亏郭司令圆滑，没有用对待黑五类分子那样的方式对待杨局长，虽然输了，但输的不是多么的难看，临走时还和杨士元虚呼了两句握手致歉。
是啊，李辉放在杨志萍床铺下面的那只帆布箱子哪儿去了呢？事情的原委还得从头讲起。
串联回来后，得知文化局长李常喜被定为反党黑帮后，同学们都有意疏远李辉。杨志萍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一开始是冷淡，不搭理他，后来李辉父亲失去一臂，卧轨自杀未遂，她得知消息为其深感羞耻，便产生了断交的念头，只是没好意思当着李辉的面说出来。
就在李辉十分愁苦孤独的时候，他收到了山东淄博姑娘罗银屏的来信。收到来信时他有点茫然，这是谁呀？因为在串联的过程中他给好几个外地红卫兵留过地址，有上海的，有武汉的，还有新疆的。这个山东姑娘他想起来了，是在闷罐车里认识的，他给她留过地址。
山东汉子刚猛，山东姑娘也率直。
罗银屏在信中写道：
李辉，你不记得我了吧？是啊，你连我的名字都没问怎么会记得我？我知道，给你写信是我自作多情了，因为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我的脸就发烧，一想起你那英俊的样子我的心跳就加快。
那天晚上我也是太困了，太疲倦了，怎么睡着的我不记得，只记得那一个多小时的觉睡得是那样的香甜。直到你把我推醒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脸紧贴在你的胸口上，最让人难为情的是你的背心掀到上面去了……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可一拿起笔来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李辉，我娘常给我说人与人相识都是前世的缘分，对此我一直不以为然，但这次我相信了，不然的我怎么会遇到你？
串联回来后我没怎么去学校，一直呆在家里做父亲工厂里发的外件。只是因为你的影子不时地在我眼前晃动，我实在忍不住了这才提笔给你写这封信。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银屏，1949年3月出生，属牛。我家在淄博市里，我是淄博卫生学校一年级学生。我父母都是工人，我身上有一个哥哥，身下有两个妹妹。
看你的长相和举止言谈我猜想你的家庭肯定不一般，你也许不会搭理我，可我还是盼望能收到你的回信。祝你愉快！罗银屏 1966年9月28日
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李辉努力回想递给他日记本的那个女生：结实的体格，气色极好的脸庞，黑亮的眉毛，多情的眼睛，浓重的山东口音，以及南京站台和他挥手告别的身影……
李辉犹豫了一天，最后还是决定给罗银屏回一封信，他觉得不回信实在是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心意，也不礼貌。
信中他写道：感谢你还记得我，感谢你给我写信。你的家庭多好哇，你父母都是领导阶级，你无忧无虑，没有任何思想负担。你说得对，我是干部家庭出身，父亲是市文化局长，母亲是中学教导主任。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串联期间，父亲被市委定为“市文化界反党反社会主义黑线的总根子”，几乎是同一天，我母亲也被打成“推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吹鼓手”。他俩是黑帮，我自然成了反党黑帮的狗崽子，学校的同学们都不理我了。我知道，今后我将和地富反坏右家庭的子女一样，在政治上受歧视，生活上受孤立，从此坠入万丈深渊，很难再有出头之日。罗银屏，敬爱的黑眉毛姑娘，我记得你。但当你知道这一切后，还会给我写信吗？好，不写了，但愿我的信不致于让你不愉快。李辉
一周后李辉又收到了罗银屏的信，信中姑娘安慰他说：“这次运动怎么回事谁都看不清楚，我们这也是，好多领导干部都被贴大字报，有的还戴纸帽子游街。你要想得开，实在烦闷了可以来山东玩玩，我不在乎你是不是黑帮子弟，无论怎样我都愿意做你的朋友，附上一张我前几天照的照片，我这是特意为你照的……”
这是一张二吋的黑白头像照片，照片上罗银屏微笑着，两眼深情地望着他。为什么要寄相片呢？还说是特意为我照的，山东姑娘成熟的就是早，这分明是向我示爱。我该怎么办？
从幼儿园到中学，他和杨志萍十几年了，彼此太熟悉了！有时候他觉得他和小萍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一想到杨志萍对他的态度他就心疼，可是这怪得了她么？她父亲还是局长，你的父母都是黑帮了，你叫她怎么能没想法？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应允淄博姑娘，他心里放不下杨志萍。
算了，不回信了，他没心思谈情说爱。一晃一周过去了，谁承想这时家里又摊事了，父亲半夜逃出了反省室，企图卧轨自杀，后来被车轮切掉了一只胳膊。父亲成了残疾人，全家的悲痛劲还没过去，姐夫又因为甩钢笔水成了反革命！母亲和姐姐眼泪都哭干了。这是怎么了？厄运怎么一个接一个地降临到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
这天，李辉又接到了罗银屏的来信。信中，姑娘焦虑地问：“怎么不给我回信呀？你是没看懂我的意思还是不喜欢我？”
李辉当即回信，信中将家里发生的变故简单地说了说。最后他写道：“我的精神快崩溃了，没准儿哪天顶不住我也自杀了，你不要再挂念我了。你是个好姑娘，你的前程一片光明，忙你应该忙的事，关心你应该关心的人，不要再给我写信了。祝你幸福！”
他以为这事到此就结束了，哪知十天后他突然接到一封电报：11月19日16时，接特57次，罗银屏。他知道自己在信中的话说得狠了点，罗姑娘放心不下了，要亲自来看看。看来这个淄博姑娘是真心爱他。
世上最难说清楚的就是爱情，有的夫妻同床共枕几十年，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有的人只需见一面便生死不忘。
11月19日，唉呀，这不是明天吗？这个罗银屏，只因枕腹之缘，两封信之交，也不想我同没同意就登车前来，我要是不接她她可咋办呢？想到这李辉鼻子一酸为姑娘的痴情流出了眼泪，十八岁的他过早的受到了情感的折磨。
第二天，李辉坐卧不宁，心里一直在挣扎，罗银屏来了自己怎么说呢？
下午一点，杨志萍来了，这是串联结束她第一次来李家。
李辉一见志萍来了心里的纠结立时烟消云散，他高兴地说：“小萍，你可来了，来，这坐。”
杨志萍跟本没有坐下的意思，也没打听李辉的父母怎样，而是板着脸说：“走，上我家去。”
“什么事？”
“你跟我走吧。”
一路无语，快到家了，杨志萍站住了，转过脸瞅着李辉说：“让你来没别的事，只是让你把你姐夫的那个帆布箱子拿走。”
李辉有点猝不及防，说：“我往哪拿？我家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能拿回去。”
杨志萍口气坚决地说：“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把它取走，实话告诉你，有不少人给我爸贴大字报，说不上哪天红卫兵也上我们家来抄家。箱子里如果有什么反动东西的话，我父亲就说不清了。你今天不拿走的话，晚上我就把它扔出去，谁乐意捡谁捡。”
见杨志萍说得这么决绝，李辉这才明白杨志萍已经彻底不把他放在心上了，说箱子放在家不安全可以放到她舅家，或是她姨妈家，哪家都安全。我不行啊，我也有舅舅，可我那两舅舅家庭成份是地主，当下日子过得也是心惊胆颤，怎好去麻烦他们？啊？看我爸妈成黑帮了这就不想和我交往了？十几年的友情全都忘了！也好，这样也好，省得我内疚。
想到这他也变了脸，说：“扔就不麻烦你了，我会。走吧，我这就拿走。”
俩人上了楼，进到杨志萍的房间。李辉弯腰拽出箱子，一句话也没说，拎着箱子快步下楼头也不回地走了。在楼上看着李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杨志萍忽悠一下，心好像一下子叫人掏走了。她转身趴在床上委屈地哭了起来，她恨自已薄情，可不薄情又能怎样？
李辉走过了一条街才意识到去车站接罗银屏，他向一个戴手表的妇女问几点了，那人看了一下手表说：“2点40”。
送箱子回家，再返到火车站，显然是来不及了。没办法，只有拎着箱子去接站。
在车站等了半个多小时，57次车才进站，十分钟后他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罗银屏。
他高喊了一声：“银屏！”
罗银屏冲他一挥手，快步走了过来。
在出站口旁边人少的地方，李辉和罗银屏面对面地站住了，互相注视着对方，少倾，俩人都笑了。
李辉说：“幸亏是白天，这要是晚上，灯光下我还真不容易认出你呢。”
罗银屏说：“你可吓死我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说出那两个字？你这人也真是的，还不让我挂念你了，差点没把我气哭了。咦？接我你怎么还拎着个箱子？”
李辉说：“唉，没办法，事情赶到这了。走，上我家吧，我妈在医院陪我爸，我二姐回来了，你跟她住一起吧。”
罗银屏说：“我不住你家，这有我个舅舅，我住舅舅家。舅家二表哥比我大一岁，一开始我想让他来接我来的，后来还是给你拍了电报，为的是能提前一天见到你。”
李辉说：“你饿了吧？我身上有粮票和钱，要不我请你吃碗面条？”
罗银屏说：“好哇，山东人最爱吃面条了。”
俩人进了一家国营饭店，李辉要了一大碗打卤面。等面其间，他将帆布箱子的来历大略的跟罗银屏讲了讲。最后说：“我还没想好把它寄放在谁家，眼下，黑五类、当官的，家里都不安全。”
吃完面，罗银屏说：“我听明白了，这个箱子在上海不安全，你姐夫带到这了，现在在这也不安全。那这样，放到我家吧，我家绝对安全。”
李辉有些意外地说：“你家？你家不在山东吗？”
“是啊，放到我家你不放心吗？”
“唔，我怎么会不放心？放心。你计划在这住几天？”
“看情况吧，顶多十天，因为我就带十斤全国粮票。嗯，你陪我玩两天，如果你同意的话我还想去医院看看你的父母。”
“好，我领你去。你舅家在哪儿住？我送你过去，明天我再来找你。”
“箱子我拎着吧，先放我舅家。”
“这么大个箱子，你怎么跟你舅说？”
“这还不好说？就说我邻居在这有个亲戚，求我给他家捎箱东西。反正我也是轻手利脚的嘛，除了书包没带别的东西。”
看着姑娘拎起了箱子，李辉心里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看神色听话语他就知道这个淄博姑娘是可以信赖的人，东西放到她家应该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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