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时空的记忆
高凤池
这是一段二千多年前的故事,历史的云烟已淡寞成时空的尘埃,惟有考叔庙的建筑遗存会不时地唤起人们的记忆,图书馆的一角藏书也许会隅尔在浩繁古迹的记载中被风吹开,郑庄公黄泉见母的传说也不时在我们现实的天空飘荡。
在长葛董村、古桥镇和尉氏洧川一带,考叔庙是非常有名气的,它就建在大遂山上。大遂山位于古颖川长社东北,洧川西南(今长葛董村境内,因其形状象牛脾也叫牛脾山)。
2700年前因有郑国大臣颍考叔在大遂山下挖了一条隧道,让郑庄公黄泉见母,在此留下了以孝为美德的传说,这就是被后人封为“纯孝伯”颍考叔的故事。考叔庙,香火历代不衰,也留下了无数文人骚客寻访的足迹和赋诗题词。 为什么会有考叔庙?考叔是一个什么的人?这些疑问一直在我心中纠结,终于在二十世纪末(1999年冬)的一个天色阴郁、朔风渐紧的冬日午后,我怀着一种寻访探古之幽情,登上了大遂山。
眺望千年前的天空,穿越时空的记忆,我走进西周未年的历史。这是发生在西周灭亡东周初年的故事,这是一段交织着母子、兄弟情仇的故事。这是一段演义国君与母亲“黄泉相见”而引发的颍考叔的故事。
一
2700年前的西周未年。洧水河(今双洎河)滔滔地流淌着,白帆划过,有渔家儿女的欢笑在河面上荡漾。少年时的颍考叔常常与同伴们一起在河边戏玩,打水仗。累了,就躺在那里,望着高远的蓝天,和小伙伴们无忧无虑的过着童年的时光。
一天,颍考叔忽然看到不远处一棵干枯的柳树上,一只乌鸦向着东南方向啼叫着,叫声中充满一种慈祥。考叔赶忙爬起,拾起随身带的弹弓,瞄准了那只乌鸦。正当他要射时,一只小乌鸦从东南方向飞过来,落在老鸦的对面,甚是亲密,只见他把嘴里衔着食物,送给了老鸦,老鸦张嘴衔着并没有立即吞食,用嘴在小鸦的头上点了几下,又把翅膀拍打了两下,象是疼爱的样子。考叔想,这就是乌鸦反哺吗?母亲经常给他说的故事,今天让他亲眼看到了。考叔不由放下弹弓,心中充满了一种郁闷,看看天色将晚,便与同伴们默默返回。考叔的父亲原是郑桓公的侍卫,在犬戎军队入侵镐京那一年,跟随桓公,他为保护幽王,断后还击犬戎强兵的追杀,激战中,因寡不敌众,郑桓公和考叔的父亲等被犬戎军杀于马下。戎兵杀死幽王,掳走了褒姒。桓公之子掘突带兵赶来拚命杀败了犬戎军队。一时间京城四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年方10岁的考叔听说父亲随郑桓公一起战死沙场,就只身来到京效荒野寻找父亲的尸体,在遍地横尸,天昏地暗的荒野中,他一边与桓公之子掘突的兵士一道清理战场,一边寻找他的父亲。终于,考叔寻找到了父亲的尸首。他扶着父亲的尸体,望着灰暗的天空,眼里流出一种与他年纪不相称的坚韧。掘突对考叔说:愿一道与考叔厚葬其父,并劝考叔将其父就葬在他们战死的地方。考叔不允,一定要运回老家埋葬。就这样,考叔把父亲运回了老家。全村的老少闻讯,纷纷前来帮助考叔母子埋藏了他的父亲,考叔“孝子”的名声就此传播开来。在周幽王被杀的第二年,幽王的儿子宜臼继承了王位,史称周平王。郑桓公的儿子掘突也继承了君位,史称郑武公。郑武公雄才大略,看到镐京经受战乱已成废墟,况又离西戎较近,为避犬戎军队的扰侵,就劝周平王把国都东迁到洛阳,平王采纳了武公的建议。这段历史便是史书上的“平王东迁”。自此西周灭亡,东周开始。
二
一晃多年过去了。郑武公羽翼渐丰,他帮助周平王东迁洛阳之后,心里便萌生了想坐一国之君的愿望,也打算建立一个自己的诸侯国。郑武公深思熟虑后,便召集心腹大臣进行了一番密谋。他决定先从郐国(东周的诸侯国之一,在今河南密县东北一带)入手,实现自己的抱负。于是,他命人将郐国的忠臣良将的名字写到一张盟书上,说只要帮助郑武公灭掉郐国就可以得到更多的土地和更高的官爵奉碌。命人把这份盟书埋在郐国东城门处。随后,便放出风声让人向郐国国君密报。郐国君王命人挖出盟书,十分震怒,就立即下令捉拿“判臣”。一时间,郐国秩序大乱,郑武公便乘机进攻郐国,轻而易举地灭掉了郐国。后来,又以别的借口灭掉了虢国(东周诸侯国,在今河南荥阳一带)。随后,郑武公便在洧水北岸,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为区别在镐京时的旧郑,便叫这里为新郑。郑武公十四年(前757年),武公妻子武姜生下一子,由于武姜难产,是先生足,后生头,给她造成了很大的痛苦,她就非常讨厌这个孩子,便给他取名寤生。郑武公十七年,武姜生第二个孩子时十分顺利,便取名叫段。段长得伶俐,眉清目秀,很得母亲的宠爱。她便一心想着能让武公立段为太子。她多次请求都被武公拒绝了。武公说:“立长子为太子是先君规定,况寤生为人仁厚,以德服人,并没有过错,那有废长立幼之理呢?”武姜的多次请求,都被武公拒绝了,武姜也不敢造次,一直到武公去世,再没有提及此事,只是在心中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情结。也正是这种情结埋下了一段兄弟相残、母子反目的隐患。武公去世后,寤生做了郑国国君,史称郑庄公。庄公一即位,武姜就要求他把制(荥阳虎牢关一带)封给段。庄公想:制,西通函谷,南连嵩岳,北靠黄河,扼东西咽喉,是兵家必争之地。母亲如此让他封给弟弟段,必有隐情,心里便多了份戒备。于是,便对母亲说:“制地乃郑国的重要关隘,山岭夹持,当年父亲灭掉虢国,就是先把周武王的弟弟杀死控制住那里的。这个地方关系着国家安危,乃兵家必争之地,是不能分封的。”武姜一听,就有点恼怒,大声斥责寤生说“你做了国君,掌握着一国的大权,连一个地方都舍不得给你弟弟,还有没有手足之情?你眼里权当没有我这个母亲,你要是怕他夺你江山,还不如把他杀了呢?”郑庄公见母亲生气,只得说:“母亲的话,孩儿还是要听的,只是制这个地方关系着一国之安危,历来兵家都在那里设重防,万不可分封出去,若要其他地方,孩儿从命便是。”武姜无望,只好说“制这个地方既然重要,那么就把京城封给你弟弟吧”。庄公再无拒绝母亲的理由,只好答应把京城(今荥阳东南)封给了弟弟段。段就这样仗着母亲的支持,得到了京城。他一到京城,便按照母亲的吩咐,开始筹划扩大势力范围,想有朝一日实现自己的抱负。于是他命令西部和北部边境的城邑,除了服从庄公以外,也必须服从自己的命令。同时,他还逐步向外扩张土地,抢占了很多城邑,一直扩张到廪延(今延津县东)把他划为自己的封地。段见庄公对他的行动并未疑心,也没有听到任何不利他的防范反应,以为庄公懦弱,便更加肆无忌惮。于是,就公开加固城廓,屯积粮草,征造战车,铸造兵器,同时,还大量招募士卒,做好了伺机除掉庄公取而代之的准备。再说,面对叔段的嚣张,庄公的大臣再也看不下去了,纷纷来找庄公,劝说庄公早作准备,以防不测。公子吕也忍受不下去了,求见庄公要主公早点除掉段。庄公笑着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没有正义的人是得不到人们拥护的。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只能静观其变,关键的是把握一个时机,让他自取其祸!”其实,早在姜氏要胁庄公把制那个地方封给叔段的时候,庄公就已察出其中端倪,只是深藏不露而已,并暗中做着准备。在段不断扩张势力,捐兵买马弄得满城风雨,人心不安的时候,考叔在母亲的催促下投奔了庄公。庄公看到考叔身体镖悍,当年他孤身来战场寻找其父的尸体时那种倔强劲,不由闪现出来,念他父子是跟随先王多年而战死疆场,便有了培养他做心腹之心,于是,让他担任了伍长之职,并勉励他继承父业,为国效劳。考叔在庄公的授意下,便带领众士兵开始了秘密的训练。经过一些时日,个个练得武艺高强。这天,考叔来向庄公报告训练情况,正赶上公子吕来劝庄公早日用兵,考叔就躲避了起来。庄公听了公子吕的来意后说:“大将军,我给你见一个人,你看看是谁”?随即传来考叔,细说了原委,公子吕听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庄公、考叔和大将军公子吕商议了对策,做好了平息判乱的准备。
三
郑庄公安排停当后,便去拜见母亲姜氏,说:“周天子命我到洛阳朝见,孩儿特来向母亲辞行,国中的事就委托给祭仲和公子吕两位大夫了,不知母亲有何训示?”姜氏一听,不由喜上心头,心里却暗想,真是天赐良机,可以让段趁机攻城,取代王位。嘴上却言道“孩儿要速去速回,一路多保重”。庄公走后,姜氏便立刻修书一封派心腹送往段。姜氏万万没有想到,送信人刚一出城门,便被庄公的人擒获,搜出信,看完信中姜氏与段谋反策划篡位密谋,便杀死了信使,另派人送信于叔段。庄公当即便命大将公子吕和考叔率战车二百乘,暗伏于京城至新郑国都必经的岗陵丛林中,准备伏击谋反判军。
段接到母亲的密信,心中兴奋不已,立即召集心腹干将商议。他命独生子公孙滑为先锋,自己率战车百乘,士卒数万,浩浩荡荡向国都新郑奔来。 日落西山时,行至起伏的岗陵处,树深林密,看看太阳余辉将逝,夜幕降临,段命令军队加紧前行。然而,刚行至岗底,便听到鼓声大作,杀声四起,左右夹击杀出大队人马,判军措手不及,怆促应战。判军先锋公孙滑知情况不妙,忙令众将稳住阵脚,迎敌突围,考叔突将出来,飞速一箭,射向公孙滑,公孙滑躲避不及,正中咽喉,撞下车来。判军看到主将已死,顿时大乱,双方混战一场,判军死伤过半。公子吕和考叔乘胜追击,段只好带领残部突出重围逃回京城。回到京城,只见城门紧闭,高喊开门也无人应答,正羞恼之间,却听一声梆子响,城头上射下无数箭来,城头随即竖起了郑庄公的大旗。段这时才知京城臣民背叛了自己,只好率领残部逃到了鄢陵。郑庄公随又带领公子吕、考叔等众兵将,追往鄢陵。鄢陵一战,直杀得段只剩下几个心腹,他只好又逃往共国(今辉县境内)。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战役“郑庄公克段于鄢”。庄公又率兵追至共国,段见无路可逃,只好自刎身亡。
四
姜氏令心腹送去信后,一直在宫中喘喘不安,痴痴地等待段率兵攻城。可是一连多天,约好的日子也不见动静。加上宫中最近警械森严,感到不妙,心中便有些悔恨。心想,如果兄弟二人真的自相残杀,她还有何颜面见人?她就这样在心灵的煎熬中等待着最后的结局。庄公平息了段的判乱后,回到都城,见到母亲,拿出母亲与弟弟的谋反策划夺位的信说:“我与段都是一奶同胞,母亲何故如此?既然母亲不仁,休怪孩儿不义,从此,母子恩断义绝,不及黄泉毋相见也”。姜氏见事情败落,自觉羞愧难当,只好听命,被放逐到城颖(今临颖)。判乱平息后,母亲也被放遂了,郑庄公心中的怒潮也渐渐平落下来。人在平静下来的时候,回忆往日的喧哗,常常会有一种失落感。郑庄公忽然感到兄弟相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而放逐母亲总有些大逆不道,虽然母亲不慈,毕竟还是生身之母,自古以忠孝治国,一国之君把母亲赶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这能叫孝吗?不孝的人能治理好国家吗?庄公思绪万千,悔恨自己对母亲之事有点太过,想收回誓言,又怕丢失体面,失了一国之君的威严。王言如铁,一个国君办事出尔反尔,世人如何看待呢?郑庄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当人性回归之后,这种折磨便成为心灵上的一种包袱,那是只有在失去亲人之后大痛大悲之后的感悟。宫内的幽静无法排遣郑庄公的忧闷。他便带了几个随从沿洧水(今双洎河)南巡散心。在城外他登上一座高丘回望,郑国城池尽收眼底,河滩上一望无际的芦苇丛随风波荡,河面上,阳光洒上了一层细碎银光,一桅白帆在视野中远去。母亲在城颖还好?还怪罪儿子吗?郑庄公望着消失的白帆,陷入了深深的思恋之中。忽然,传来几声咩咩的羊叫打断了郑庄公的思绪。回头一看,只见岗下草地上两只小羊羔正跪在一只老羊身边吃奶,他们相互发出咩咩叫声,那种亲密一下子打动了庄公的心。羊儿尚能跪乳,乌鸦还知反哺,我难道不如羊和乌鸦吗?想到这里,庄公再无心游玩,闷闷地回宫中去了。后来,庄公常常登临这座土丘,朝城颍方向翘望,以寄托思母之情。
五
颍考叔得知此事后,便决定去见庄公。这时的考叔,已被庄公封为颍谷(现登封西南)封人(镇守边疆的官员),成为郑国的一员大将。庄公见是在平息太叔叛乱中立有大功的颍考叔,便命人设宴款待颍考叔。席间,仆人送上一头蒸熟的羊。庄公命人割下一只羊腿,赐给颍考叔,请考叔一同进餐。只见考叔将肉割下包好放置一边,并不吃。庄公很奇怪,问他为何不吃。考叔回答说:“主公,臣自幼家境贫寒,有老母在家靠我奉养,她从没有吃到过这样肥美的羊肉,主公赐予我了,请您允许我带回去奉给母亲尝尝,我不想独自享用。”庄公听罢,连声长叹。考叔问:“主公何故叹息?”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尽孝心,可是,我虽为一国之君,反不如你呀!” 考叔佯作惊状,故意问道:“为什么呀?”庄公便向考叔细说了原委,并说出了自已曾一时冲动,发誓与母亲“不及黄泉勿相见”,如今已无法挽回的苦衷。 颍考叔思衬了一会儿说:“主公不必为发过誓言而为难。臣有一计,可以不让主公既不失国君之信义,不背誓言,又可以让主公母亲再度团圆,尽释前嫌!”庄公听了,忙离开座位,来到考叔身边,躬身向考叔请教。考叔说,我们常说的黄泉,就是地下泉。可以在地上向下挖个洞,挖到泉水涌出。然后在泉边建造一室,先让姜太夫人住进去,然后主公再进去,不就是黄泉相见吗?这与主公的誓言不是没有违背吗?”庄公听后,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就命颍考叔具体办理此事。于是,颍考叔便在大遂山(也叫牛脾山)北段(今长葛董村吴岗)挖一个地洞,挖到有泉水时,建造了一个地下室,并亲自到城颖接回姜氏,安排在洞中。随后请来庄公。庄公进入拜见母亲,母子二人在泉水边抱头大哭,都诉说了自己的不是,痛悔自己的所做所为。庄公把母亲从洞中背出来时,大遂山下站满了男女老少,为庄公的孝德和他们母子重修于好拍手称道。庄公亲自驾车将母亲迎回宫中,从此庄公母子和好。当人们知道这是有名的孝子颖考叔出的主意时,对颖考叔更敬重有加,更爱戴了。庄公为答谢颖考叔,随晋封他为大夫。
后来,郑庄公在祭仲、公子吕和颖考叔等文臣武将的协助下,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在中原诸侯中脱颖而出。颖考叔死后,郑庄公为表颖考叔为其黄泉见母的功德,上奏周天子,封赠考叔为“纯孝伯”。并下令在大遂山为颖考叔建了一祠,供后人祭奉。从此,被后人尊奉的考叔庙烟火历久千年而不衰。对此,《古文观之》记载说“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 考叔庙经历代修缮,渐成一方名祠。葱郁的松柏掩映着雄伟的殿堂楼阁,文人骚客纷纷前来祭祀,并留下诗文墨迹被刻成石碑、石碣。元代著名学者、诗人、政治家王恽,明代文学家,复古派前七子的领袖人物李梦阳都在此留下足迹和诗文。北宋的苏轼在任颖州知州时,在此为考叔庙写下了“人情难强回,天性可微感,世人争曲直,苦语费摇撼……”的诗句,曾著有《苏东坡诗集注》的南宋著名政治家、诗人王十朋也写下了《颖考叔祠》:“衣冠肉食漫纷纷,谁解杯羹感悟君。颍谷封人虽贱士,却能纯孝至今闻。”等等都对考叔的孝给予了高度评价。在我国传统农耕文化中,“孝”是中国人最基础的道德,体现了儒家文化的精髓。“道由孝生”,孝为“德之本”。“孝”是亲情之爱,是生生不息的爱心,因而考叔庙历代香火不断,被人们崇尚和祭祀。
二千多年过去了,西周的云烟已淡寞成历史的尘埃,惟有记忆有时还会隅尔在浩繁古迹的记载中被风吹过,郑庄公黄泉见母的传说和颍考叔的故事还不时在我们现实的天空飘荡。穿越千年的时空遂道,我们仿佛看到,冬日浑浊的天空下,郑庄公沿溱洧河走来,昔日无际的荒原已幻化成沃野,大遂山已非昔日的雄峙,经2千年风雨和人为的挖掘,已不成其山只能叫其岗了,站在岗上已眺望不到逶迤东去的洧水河白帆,河水断流了,洧水消失了,只有“郑风”隅尔在书本上吹来一丝远去的记忆,让人们还记得这里曾涌动过的溱洧情……
(初稿于1999年冬月,2018年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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