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诗摘自《华兹华斯诗选》,杨德豫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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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威廉·华兹华斯(1770-1850),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湖畔派”,曾当上桂冠诗人。
《鹿跳泉》是华兹华斯最美的诗篇,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写猎人追击了一头公鹿十三个小时,最终公鹿累死在泉边,于是猎人把那条泉命名为“鹿跳泉”;第二部分写作者见到的鹿跳泉的荒凉现状,以及与牧人的对话,认为是人类对动物的无情招来了报复。
《鹿跳泉》
威廉·华兹华斯(英),杨德豫译。
序:鹿跳泉是一股涓涓流泉,位于约克郡由里士满通往阿斯克里格的大路近旁,距里士满约五英里。该泉得名于一次盛大的狩猎,本诗第二部中述及的石柱等物就是为纪念那次狩猎而设立的。如诗中所述,这些纪念物至今犹存。
第一部
爵士骑着马走下温斯利荒原,
马儿懒洋洋,慢得像夏天的云彩;
这时,他来到一个家丁的门前,
大声吆喝着:“给我换一匹马来!”
“换一匹马来!”家丁听到了叫喊,
牵出他漂亮的灰马——最棒的一匹;
沃尔特爵士纵身跃上了马鞍;
这是那一天他的第三匹坐骑。
骑士和坐骑简直是天生一对:
腾跃的骏马两眼闪耀着欢乐;
沃尔特纵马疾驰,似鹰隼高飞,
气氛里却含有令人忧郁的沉默。
那天早上,
从这位爵士的门庭奔出一大群人马,震天动地;
如今呢,人马都垮了,无踪无影;
这样的狩猎呵,只怕是史无前例。
沃尔特爵士,急得像乱转的旋风,
吆喝残存的几条疲乏的猎狗——
白狼,飞毛腿,金嗓子——狗里的英雄,
叫它们鼓劲爬山,跟在他身后。
他吆喝它们,催它们,给它们打气,
一会儿央求,一会儿瞪眼叫骂;
它们却喘着粗气,搭拉着眼皮,
摊开四条腿,都在草丛里趴下。
上哪儿去了,那人喊马嘶的队列?
上哪儿去了,欢乐的号角和喧呼?
这次狩猎竟不像人间的狩猎,
只剩下沃尔特爵士和那头公鹿。
可怜的公鹿沿山坡跑得好苦;
它到底跑了多远,我不说也罢;
它到底怎么死的,也不必细述;
如今,沃尔特看见它死在地下。
爵士便下马,背靠着一棵山楂;
身边没一条猎狗,没一个童仆;
既不把鞭子抽响,也不吹喇叭,
喜滋滋,不吭声,端详着他的猎物。
沃尔特靠着的那棵山楂树旁边,
是帮他建立功勋的伙伴——
那匹马,像刚刚生下的羊羔一样软绵绵,
一身大汗,白花花,似雨淋雪洒。
旁边躺着那头鹿,肢体横陈,
鼻孔紧贴着山下的一股流泉,
它在咽气时发出最后的呻吟,
泉水便颤抖,泛起了涟漪一片。
这爵士兴头十足,没法安静,
(什么人也不曾这样心花怒放!)
东西南北团团转,转个不停,
朝那股可爱的泉水望了又望。
沃尔特爬上那座山(山坡险峻,至少有六丈多高),
他这才看见那头被追的公鹿有三处蹄印留在陡峭山坡的草泥上面。
爵士擦擦脸,叫道:
“从古到今,什么人也没见过这样的奇迹:
它只跳三下,就从这么高的山顶跳到了泉水旁边——在那里咽气。
“我要在这里盖一座游乐的华屋;
搭一座富有田园情趣的花亭;
让过往客人歇脚,让游人留宿,
让羞羞答答的闺女在里面谈情。
“我还要请来能工巧匠一位,
在这股泉水下面砌一个石潭;
从今以后,有谁提到这泉水,
都得叫它:‘鹿——跳——泉’。
“我为了给你扬名,勇敢的公鹿!
还要留一样东西作为纪念:
我要用粗石造成三根石柱,
立在你蹄子踏破草泥的地点。
“等夏季一到,白天越来越长,
我要带我的情人来到这里;
那时,有舞女跳舞,有歌手吟唱,
我们要在花亭里尽情游戏。
“除非是山崩地陷,
我这座华屋和这座花亭一定要长远留存;
这乐园属于绥尔河两岸的农夫,
属于尤尔河一带的林地居民!”
他转身回家,把死鹿留在泉边——
可怜它气息全无,肢体全僵。
不久,爵士的许愿便一一兑现,
这块地方的名声也远近传扬。
月亮圆缺盈亏还不满三次,
清清泉水便流入新砌的石潭;
山坡上竖起了三根粗石柱子,
一座华屋也在山谷里出现。
傍着泉水,
把野花修长的花茎交缠于小树株株、藤萝缕缕,
很快搭起了一座蓊郁的花亭,
绿叶严实,挡得住阳光风雨。
夏季来到,白天变长了,
沃尔特带着他惊讶的情人来到这里;
这时,有舞女跳舞,有歌手唱歌,
他们便在花亭里尽情游戏。
沃尔特爵士到头来一命归天,
祖传谷地里埋下了他的骨殖。
可还有下文,能写成第二部诗篇——
下面,我接着再讲另一段故事。
第二部
我不会用离奇事件打动人心,
也不会用惊险情节叫人恐惧;
我的爱好是:独坐于夏日凉阴,
只为有心人吹一首简朴的乐曲。
我从霍斯镇前去里士满,途中偶然望见
谷地里有三棵白杨
在方形土冈的三个犄角上高耸;
有一棵,离一股清泉不到一丈。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难以推断;
随后,我勒住缰绳,叫马儿暂停,
又望见三根石柱,并立于一线,
最远的一根,立在阴沉的山顶。
那些树,无枝无叶,灰暗萧索,
那土冈,不黄不绿,荒凉枯瘠;
我说了一句(你大概也会这么说):
“这里,有往日人们劳作的遗迹。”
我眺望那座荒山的远处近处,
从来没见过这等苍凉的景象;
仿佛这地方春天从来不光顾,
仿佛自然界万象都甘愿衰亡。
正当我站着,陷入沉思和幻想,
一个人,牧人装束,向谷地走来;
于是我迎面走去,跟他搭腔,
问他,这里究竟是什么所在。
牧人停下来,把故事从头细讲——
我前篇所讲的,便是复述他的话。
“早先,”他说,“这是个快活地方!
可是如今,它毁了,遭了天罚。
“您且瞧瞧这几棵枯死的白杨——
有人说是山毛榉,有人说榆树——
这便是花亭;
而那边,是那座殿堂——
上百个地区里数一数二的华屋!
“花亭的遗迹说明了它的景况;
您瞧,这石头,这山泉,这流水清清;
至于那座华屋么?
您也不妨用半天时光,
追寻那忘失的梦境。
“再没有狗儿、羊儿、马儿或小牛
到石潭边上来,用泉水润润嘴唇;
常常,半夜里,当万物都已睡熟,
泉水就发出悲悲切切的呻吟。
“有人说这里发生过一次凶杀,
冤冤相报,造成这一片荒芜;
我坐在阳光下想过,照我想,
只怕报应的起因是那头不幸的公鹿。
“谁知道那头鹿心里是什么想法!
竟然从这么陡峭的悬崖绝顶跳到这水边,
您瞧,只跳了三下!
这样跳,主啊!简直是豁出性命!
“它跑了十三个钟头,难逃一命;
咱们脑子不灵巧,
实在说不上为什么它一心惦着这里,
一定要奔这里来,要死在泉水近旁。
“也许,它曾在这片草地上酣眠,
夏夜清幽,这泉声催它入睡;
也许,它初次离开母亲身边,
初次喝到的,便是这里的泉水。
“也许,四月的清早,山楂花开,
它曾在这里听鸟雀欣然合唱;
也许(有谁知道呢),
它就出生在离这股泉水不到百米的地方。
“如今呢,这一带不见绿阴,不长草,
天底下再没有这样凄凉的山谷;
照我看,这里会长远如此,
一直到树木、石头、泉水都化为虚无。”
“白发苍苍的牧人,你说得有理;
你的信念跟我的差不了多少;
公鹿的横死,造化不会不在意,
她以神圣的悲悯表示了伤悼。
“上帝寓居于周遭的天光云影,
寓居于处处树林的青枝绿叶;
他对他所爱护的无害生灵总是怀着深沉恳挚的关切。
“游乐的华屋已成灰;
前后左右,这一带荒凉凄惨,非比寻常;
可是造化,到了合适的时候,
又会给这里披上繁花的盛装。
“是她让这些遗物渐次陵夷,
以此来揭示我们今昔的变迁;
而一旦时来运至,
这些遗迹又会被一片花草绿阴所遮掩。
“她所展现的,她所隐藏的,
这两者包含着教诲,
牧人呵,你我要恭听:
我们的欢情豪兴里,
万万不可羼入任何微贱生灵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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