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

        叔父，我们从小叫他小爷叔。老张家排行第五，比我爸小，底下还有一个小姑妈。叔父姓叶，不姓张。因为叔父幼年的时候，老张家孩子多，家境困难，爷爷奶奶看着粥少僧多的，实在没办法，将叔叔给了青浦的一家无生养的老实农民夫妇带走了。那年，叔父四岁。

        我曾脑补，四岁的娃娃哭着闹着，被硬生生扯开了紧紧抓住妈妈的手，扯断了生父生母的养育情。后来据说，当时奶奶把孩子送去了那户人家，偷偷走掉了。这种方式也许对奶奶是最好的，她眼不见，就算心疼，也看不见。小叔叔呢？四岁的孩子该有多么恐慌，无助。听妈妈说，小叔叔长大后脾气不好，比较暴躁。我猜想一定是那时候种下的种子。

        有趣的是，领养了小叔叔的叶家妈妈，却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居然有孕了，接二连三，生了三个闺女。小叔叔半大的孩子，苦日子真正开始了。叶家爸爸和妈妈都很朴实善良，对小叔叔倒也不亏待，一如既往。但是，亲生的闺女娇气蛮狠，有事儿都是哥哥的不好。有错儿都是哥哥的错儿，叶家妈妈就算善良，也有冤屈了孩子的时候，小叔叔就更犟更不服管教了。听我妈妈说半大的孩子早早练就了用凶狠爆裂的脾气保护自己的方式。甚至选择了磨刀霍霍相向！甚至逼得叶家爸爸到老张家来告状，说孩子脾气不好，不听话。爷爷奶奶也无能为力，只说，已经是你叶家的孩子了，你们自己管教吧。

        转眼，小叔叔叛逆期在摩擦摩擦中渡过了，也成家了。分家，一间半小屋就是全部家当。窗户的裂隙挡不住寒冬的风。我爸一直顾念着这个弟弟，也时常会去看他，当时，骑个自行车，得骑几个小时从娄塘到青浦徐泾，农忙时帮忙，小叔翻造房子时，就算远，老爸也一个星期跑一趟，帮着小叔看看房子造的咋样。小叔对我爸爸说，我不可能一直这么穷的，我肯定有办法的。

        勤奋的小叔和婶婶十三亩农田起家，起早贪黑，勤俭节约持家有道。养过鱼养过鸭，办企业，愣是从一个农民折腾成了生意人，也是老张家几个兄弟姐妹们之中最早发家致富的人。老爸心疼地说，小叔叔办厂的那会儿，身体超负荷运转。身体的透支也是如今不能长寿的原因之一。偶尔有时间来娄塘家里，说着话儿的功夫，就睡着了。小叔曾经说，太累了，在家歇不得，小哥这里有家的氛围，一坐下来就能睡着。听着，心疼。

        如今日子好了，小叔这边地处虹桥大商圈，变化飞速，拆迁来拆迁去，房子越来越多的，妈妈戏称小叔是地主了。小叔也退了休，还是个爱专研爱折腾的小老头。爱上了太极，太极扇，太极剑，太极拳，自己学习，自己探究，六十多岁了居然小有名气，还收了很多弟子。学会了微信，时时把太极活动得奖的，收徒的，表演的，分享给老张家族的每一个人，我们都为他高兴。妈妈说，你小叔叔苦尽甘来，享福喽！是呀，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

  万没想到，2018春节大年初一，传来了小叔叔心脏病突发在医院急救的消息。我载着老爸一路狂奔往青浦医院，老爸老泪纵横，念叨着兄弟你要挺住挺住啊！我开着车，刚下高速，电话又来，小叔没了，已经没了。老爸一下子没有声音了，呆坐在后座。他和小叔之间的兄弟情意，我可以看到，他的悲伤我能看到，但是，看到的不同于他的体验。

忽然想起袁牧的一首诗<苔>不知道用在此处是否合适恰当。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小叔就像我们大部分人一样普通，卑微普通如苔，没有太多阳光的聚焦点。但是，我佩服他遇苦不言，遇难而上，挑战自我，挑战人生，活的精彩！我也佩服他可以那么安详的，看着电视就永远睡着了，在大年初一的晚上！这如同在老叶家和老张家投下了一个炸弹，炸的每个人都从床椅上惊跳起来。他在新年里给老张家老叶家投放了一颗叫人泪流满面的烟花，在绚烂中，消逝不见。

        老爸说，我兄弟是最幽默的人，他能有办法叫你永远记得他离开你的日子，那么好记。说完，红了眼圈，转身。

        小爷叔的一生如苔花微小，似牡丹绽放！叔父，我们想您，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