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街
记忆中最早的新华路是一条不怎么宽敞的街道，街对面有很多五金店，而整条街上没有一个公交车站。妈妈每天上班也要走一段路程才能抵达单位指定的交通车停靠点。下了班，一般由妈妈顺便买菜回家。
幼时，最期待周五，因为每周五爸爸会给我买一包话梅。话梅的品种由我自己来挑，但是一周只能买这么一次，而一次只能买一包。记忆中，每一次我都是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吃完一整包，从未有过留到第二天的经历。所以爸妈总是一起打趣我说：“你是耗子留不得隔夜食！”而我每次都觉得自己当之无愧这句话，毕竟我属鼠啊。
而到了周末，爸爸偶尔会带着我穿过很多狭窄的小巷子去菜市场买菜，每次我们都会路过一棵老皂角树，每逢经过，爸爸都会提醒我这棵树有百年的历史了。小时候的我，总会抬头仔细打量这株参天大树，那时他盖过了周边所有的房屋，雄伟地屹立在路边。他厚重的枝干还有一个很大的分叉，那分出的两根枝干比我见过的任何大树都要粗壮……
而我们在那些小巷子里穿梭，如果运气好的话，偶尔会遇见卖糍粑或烧饼的小贩，这时爸爸都会忍不住买上两份和我一起分享，然后我们大口大口地走在路上吃，感觉十分满足。而如果特别幸运能碰上卖糍粑的小贩刚好出炉一大份锅巴时，爸爸脸上就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和幸福的眼神。而我也会跟着爸爸你一口我一口地嚼着这夹着影子白糖，松脆香甜的糯米锅巴。
如果买的菜很多，爸爸也会让我搭把手帮忙提上一两袋。他还总会找一两根小短木棒，从塑料袋提手处穿过，然后教我用两根指头惦着木棒，他说这样不勒手，省劲。
那时的阳光总不那么火辣，那时的日子总不那么匆忙，而那走过无数次的小巷子，我却似乎从未记得过方向与来路，只是单单享受跟随爸爸边走边看，边走边吃，边走边聊的那份无忧无虑和逍遥自在。
2. 聚会
小时候每逢周末，我们全家常会去六姨家做客。六姨是我妈妈的亲姐姐，排行老六，而我妈妈紧随其后，排行老七。虽然妈妈排行老七，但人人唤她的乳名作“小九”。小时候，我总是被弄得很糊涂……直到妈妈后来给我解释说“小九”是指着她是全家第九口人来说的，我才渐渐弄明白。
六姨夫是爸爸的老同学兼发小。他们总是会用很夸张的口气描述彼此是“穿开裆裤”长大的老朋友。六姨夫的朋友也都是爸爸的朋友，六姨夫的老同学也总是爸爸的老同学。他们每次聊天说起某些人来，似乎都是用些熟悉的外号，听起来很有江湖的味道……而他们每次聊天都会吞云吐雾……但奇怪的是，那些烟草的味道从未让我厌烦，因为它们总是伴随着深邃的理性与思考，激烈的讨论与思辨，浩瀚的无边与辽阔……这一切着实让我陶醉。
而长我两岁的表哥则一直是我羡慕的榜样。他从小就酷爱读书，而且能博览群书。虽然我小时候也爱看书，不过我通常只能看小画书。面对那种厚厚没有图片的书籍，我实在是望尘莫及。但每次看见爸爸、六姨夫、表哥他们都能完完全全沉浸在一本本密密麻麻的文字书中时，我就特别羡慕，总觉得那里面肯定藏着玄机和宝藏，让他们一会儿眉头紧促，一会儿眉开眼笑……而我，就是装模作样也挨不过二十分钟。
3. 76路中巴车
六姨家住在宝山路的报社小区，一出门就有吃粉面的小店，步行几十米就是菜市场，还有很方便的公交车站。当然，还有一家小小的书店，表哥都会带着我去那里免费看漫画书，要知道当时的漫画书真的超级贵，所以我们一般只看，不卖。
那时，妈妈总是羡慕六姨家生活很方便，出门就能坐公共汽车，还有很多中巴车也途径宝山路。
而从我们家到六姨家，最便捷的只有一趟车，就是76路中巴车。虽然说是最便捷的一趟，但其实每次我们都必须从新华路走到大南门才能乘坐，不过好在可以直接在六姨家门口下车。
每次去的时候，走那一段路程总不觉得远，毕竟是期待满满的出发。但我记忆中每次我们聚会结束回家，下车后，那一段的路途总让我无比的疲惫。或许是我们总因为开心玩到很晚的缘故吧……所以我每次都倦到眼皮打架，时常赖着要爸爸妈妈抱我走，后来抱不动了，只好两人牵着我走，而我就这么牵着他们的手，闭着眼睛向前走……
4. 战争与和平
小时候在六姨家，妈妈和六姨总会聊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我通常不太感兴趣。我喜欢和表哥一同参与男人们的话题，一般我很少发言，但特别喜欢听他们的讨论……六姨夫在我记忆中是特别睿智的知识分子，他总是喜欢引述中国古代思想家的文字，讨论人生哲学等深奥的话题；而爸爸则是对天体物理和西方科学家无比着迷，表哥则喜欢同他探讨关于宇宙的奥秘。历史通常也是男人们喜欢的话题，他们总会就很多历史现象，历史人物展开讨论……而我，则像一个海绵宝宝，在一旁认真地聆听，努力地思考，尽力地吸收他们涉及的每一个话题和观点，但很少积极发言。
直到有一次，爸爸和六姨夫聊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在一旁的我听得很难过。我似乎对他们谈论的战略、胜负、利益分割等都不感兴趣，我脑海中呈现的只有那些成千上万死去的将士以及千千万万流离失所的平民……
我突然出乎意料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然后开始莫名其妙地大肆发表评论——大意应该是战争太可怕，我们要摒弃输赢和抢夺，人类需要爱才能真正走向美好和平之类的话。
而当时我应该只有小学二年级。
爸爸听完我的一通评论后，有史以来第一次眼神中对我放出了惊喜的光芒。从小到大，爸爸很少夸奖我，但那一次爸爸却不停地赞叹，说他想不到小小的我居然能有这样深刻的思想！六姨夫也说我小小年纪很有自己的见解。
那一刻，我突然被爸爸和大家的反应感动到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反复思想自己刚才所说的话。
5.车窗
那日回家的路上，我没有一丝的睡意。我靠着左侧车窗，坐在76路中巴车的最后一排。妈妈靠在我的右手边，但我却始终把眼目望向窗外。多少年过去了，那日窗外的景象却始终挥之不去——淅淅沥沥的雨水洒落在车窗上、顺着车窗缓缓流成一条条不规则的线；黑夜里朦胧的光影在车窗上的雨水映射下婆娑着伸向远方；车窗里黑夜倒映下这个扎着两根辫的小女孩第一次看见了自己水汪汪的眼睛里那淡淡的忧伤……
小女孩在祈祷，向着未知的宇宙祈祷，她祈祷人类能永远长存，她祈祷人类能彼此相爱和平共处，她祈祷世界不要再有战争、饥荒和苦难……
哦，亲爱的小女孩啊！即使在硝烟又起，瘟疫肆掠的今日。我依旧祝愿你梦想成真，我依旧鼓励你千万不要忘记爱的力量，永远不要失去对和平美好的信心！
6.尾声
如今，76路中巴车早已消失成为历史，我们家和六姨家也早已搬过好几次，街头再也买不到糯米锅巴，自由的沙龙聚会也不复存在……
可老皂角树不是还好好地藏在那些繁华的高楼中间吗？而这些珍贵的记忆不也安安静静地流淌在文字里面吗？
虽然世界永远前进在变化和遗忘之中，但真的不必担心哦，因为那些最珍贵的总会被留下。
Kathy
2022.4.22
贵阳·佳境天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