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中小时候的画面都好似泛黄的老旧照片。那些逝去的人和事,像是飘洒一地的黄叶。拾落叶做书签,是我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小时候,以为自己收藏的是叶子和美;长大了才明白,我保留的其实是光阴和记忆。
写作也是另一种拾落。拾起记忆中的旧底片,把它们冲洗成黑白相片,将那些真实的影像保存在另一个安静的时空,独自纪念,独自珍藏……
2
从小对隔代的亲情总有一种陌生的距离。我的爷爷和姥爷都是南下干部,他们生命的大多数时间都奉献给了党和国家,很少有空和晚辈们共享天伦之乐。记忆中单独与他们相处的画面模糊一片,我甚至怀疑这样的画面或许从未真实存在过。
但在我记忆中却永远有一位陌生的老人,4岁时曾与他相伴的那个下午,我终生难忘。
我管这位老人叫“四爷爷”,他是爷爷的亲弟弟,生活在河南老家。据妈妈回忆,他来我们家那年,我约摸4岁左右。
或许只有四岁吧,但我却清晰记得那个他与我两人在河滨公园共度的美好下午。那日的阳光,那日的秋千,那日的温度,闭上眼睛,依旧生动而真实地在我脑海里。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感觉自己被宠爱得像一位“小公主”。
小时候,我的家教很严格,而我似乎也很听话懂事,虽然内心始终好吃好玩,但从来不敢对长辈们提要求,也始终懂得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孩子是必要的。
但那个记忆中特别的下午,仿佛被施了灰姑娘的魔法一般,突然我吃很多糖和话梅是被允许的,上串下跳也没有不合规矩,儿童乐园的小火车、飞机、轮船他也让我都坐了一遍……最后他还将我抱上秋千,坐稳,抓牢,飞扬,起舞。他的笑声和我的笑声揉成一串串晶莹闪烁的银铃声撒向天空。他始终笑得那么真实自然而又温柔可爱,他让我感觉不到一丝长者的威严,却更似一位朋友的贴心与信任。
这或许就是我儿时对自由最初最朴素的一段模糊认知吧。那日之后,没有了他的音讯,只记得我亲切地叫他“四爷爷”。而我也始终坚信他是我见过最“阔气”的大人。
3
直到十几年后的某一次春节,他突然出现在爷爷家。这时的他早已没了记忆中宽大的肩头和结实的臂膀,取而代之的却是瘦小的身躯和圆圆的脑袋。但似乎还是很爱笑,每次和爷爷说话,他的眉宇都弯若月牙。
他或许早已不记得小时候的那个下午了吧,他与我的寒暄也显得特别的陌生与寡淡。而我,也一副爷爷好孙女的标准姿态,毕恭毕敬却轻描淡写地喊上了一声“四爷爷”。
那是我和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唯一记得的一句话。
那日寒暄之后,我故意向堂妹打听起这位老人。但堂妹给我的回答,却让我心碎难堪……
妹妹一脸鄙视地说道:“这个四爷爷,一辈子没成家,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成天骗吃骗喝,没钱了就伸手向爷爷要。爷爷过去也总是给他寄钱,最近婆婆可能让少寄些,他干脆乘着过年跑到贵阳来,美其名曰拜年,其实就是来找爷爷要钱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记忆中那位最慈祥的老朋友,突然成了现实中好吃懒做的“无赖”……我紧张得赶紧切换话题,以免自己那最美好的晴朗记忆被蒙上灰色的残忍。
后来,不敢再随便打听他的消息。直到有一次爸爸向妈妈提起,说:“现在四叔在老家偶尔教孩子们写毛笔字,他在街头写毛笔字的照片还登上了当地的报纸,前不久还寄给我们看……”爸爸说的时候,温柔,自豪。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很感恩爸爸对四爷爷这份简单的肯定。我多希望这个老人能活得自在喜乐,宛若那年夏天最美的午后,陪我荡起秋千,轻松自在的那个他。
4.
四年前,堂妹陪大伯去旅行,也借着旅行回了一趟爷爷曾经住过的河南老家,本想去顺便看望一下四爷爷,但仔细向街坊邻里一打听,才听说:“他啊,早死了。死了有半年多了!死在家里,很久才被人发现。哎,说来也真可怜,连个给他收尸的儿女都没有,最后还是他远房亲戚家的儿媳妇把他给葬了……”
堂妹回来跟我描述起这段经历时,我努力用一个旁观者普普通通的惊讶表情掩盖住了小女孩内心真实的悲伤与难过……毕竟这位记忆中昙花一现的老朋友,也只是属于小女孩一个人的记忆。谁会相信世上曾经还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孩一直记得他灿烂的笑容呢……
或许只剩这座老城和它城南的这个旧公园还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个老人带着一个小女孩牵手在灿烂的时光中笑着走过……
Kathy
2021.1.5
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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