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氏在门前席地而坐悲悲切切地扯着嗓子哀嚎着,因儿子的失学而绝望,为家庭未来的前景而担忧。其声凄厉,悠悠绵长,由近及远,穿透力极强,划破长空,闻者心伤。
秦家大院高房大屋廊下玩耍的楚大风听见了西北角传来的哭声,心里嗝登一下,便想到小门小户百事哀一日不哭方奇怪。虽说哭哭啼啼吵吵闹闹的事儿在山乡农村见得多了,老人们常说谁家烟囱里还不冒个烟儿啊!不是因柴米油盐锅碗瓢勺忧患就是为人来客去穿衣戴帽零花钱而发愁。楚大风身在山乡,耳濡目染,也有从众心理,见左右邻居婶子大娘受屈而苦诉的事儿太多了,平时听见也如同没听见,大不了陪一个同情,暗地里兑一个低声长叹…天下事儿有好多是不能凭一己之力去解决的,一个小民又不是有大能的佛菩萨观世音大力士可以拯救穷苦万民于水火…仅有一片美好的心愿,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其实啥事儿也解决不了,简直是不顶个屁用。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况自己又是个普普通通未经世故的小女孩儿?给村民们是啥疾苦也处理不了的。虽有兼济天下之心,但无能为力,也给村民们办不来任何实事儿,只好马上后逮逮,好闲事不如癞不管了,图个身轻心不烦。…可是,今日这哭声分明与平时的杂七杂八的内容又不同,一定是秦小新的母亲为儿子的辍学而伤心落泪,可见老万婶看着木纳实心里并不是个糊涂人儿…不禁便自言自语:"不行,这事儿…我得过去看看,适当的时候说几句宽慰的话儿劝劝她家人,或许会有个好结果…尽自己所能罢!"于是,揉着泪眼,向哭声发源的地方走去。
时光虽是下午,夕阳却照得街面如同一幅油彩画,橘样的颜色浮染在房屋树木和各家各户院墙外的柴草垛上…有的家人伸头侧耳听听哭声儿没当回事儿又缩进柵栏门里去了,有的男劳力趔了个大粗碗靠墙根处揪着身子只顾扒拉着筷子往口里吞咽…不用说是吃的剩饭,有的拖着一把秃鹫大扫帚在自家门前隔三卯四悠悠闲闲地在打扫着地面卫生…。楚大风若不是心里有事要匆匆赶路,会静下心来好好欣赏这大自然绘成的巨幅图画的,经细心观看后,一定要写到作文本里,仔细描摩,认真修饰,也一定会是一篇活色生香的习作。…可她此刻心不在焉,她得赶紧到秦小新家去,说不定说几句暖心的话儿,还能感动其家长让秦小新继续上学呢!
万氏在门前土窝儿里踢腾着嚎啕大哭,秦小新上前摇摇母亲的肩膀劝阻她不哭,摇了三回劝了四次,不凑一点儿效,退到五尺外的墙旮旯处,独自立在那儿,也喁喁地哭起来。
他家的近邻是一墙之隔的老寡妇吴荷妮。吴荷妮正在草棚下鸟烟瘴气烧锅燎灶做晚饭,一听邻家放悲声,忙不嗲地咳嗽着站起来,弓着腰儿趋着小脚连连拍打着布衫上的灰尘走出来,抬头一望,操着嗓哑的乌鸦腔儿说:"他老婶儿呀…有啥想不开的?难道比我这无依无靠的绝户头还难过还难心么?…甭哭啦他婶!哭多了气儿窝心里伤身子…弄不好还得框外闲花钱找郎中瞧病哩…划不来!啊他婶子甭哭啦听人劝吃饱饭…糊涂麻缠过一年又一年。呃…可不是哩…又该大多年啦…可不兴光抽抽咧咧哩要笑着脸儿图个好彩头!"吴荷妮喳呱着还举着干瘦的手指比划着。许是她的声音大了些,吓得三两只正要入窝儿的松花鸡在院子里惊乍乍地乱蹿,吴寡妇一看慌了神,本想一屁股坐在小胡同边一块大黑石上打长桩好好劝劝那伤心的邻居哩,乍见自家鸡子乱飞不进窝,便抬直腰身儿,脱口骂了句:"娘那个腿儿…这下可妥!这几个死鸡子一点儿也不瞅趣,连老娘喘口气歇会儿都不让…真是加塞子…赖哩可憎!"拃着两只干柴一样的胳膊趋着小步慌哩慌张回自家柵栏门里去了。
秦满金一看妻子万氏大放悲声哭起来没个解救,一下子头都大了…两人结发几十年,清苦过活,还从未见过万氏掉过泪,更没见过万氏如此痛不欲生大哭过且还要觅死寻活。秦满金当场就乱了方寸,无可奈何,也不知自己该咋弄了,劝也不会劝,骂己骂不得…只好仰天眯缝着眼儿,搓手顿脚,唉声叹气…万氏凄厉之声虽刺耳聒噪,但强忍着听了一会儿,还是稍稍听出了一点门道:万氏不为生活艰难而犯愁,而是仅为孩儿不能再上学而忧心忡忡。秦满金自忖:"唉,不就是继续让孩子心儿上个学么…这个事儿还不是青葱掺豆腐好拌(办)得很哩!"秦满金又想,若让万氏随性子一个劲儿地哭嚎下去,招惹村民们都来看热闹…那景致也实在不是啥好张扬显摆的…总觉冇面子老丢人!又刚瞅见邻居吴寡妇呱呱了几句什么才出头只一闪又折了回去…便想到这事儿罢罢罢,千万不能再让更多的村民来看咱家的笑话啦,就此得让万氏赶紧打住。
于是,秦满金走向万氏,陪了个小心,放低姿态,伸手拍拍万氏的肩膀说:"他娘,妳别哭啦!咱多少苦日子都熬过来了,还在乎眼下…咬咬牙就过去了?要放宽心…他娘妳可要贴记着:天底下木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万氏正在悲恸处,经男人抚慰,双肋左右旋转着甩荡,喁喁着,仿佛又哭得利害了。埋怨道:"你那一张屁股眼儿嘴说得怪美…心儿一不上学,我就是累折腰干死..…咱家往后还是冇个啥奔头呀?"
秦满金苦笑了一下,接道:"他娘,咱家冇人非强调不让他上学不中…是他自己乱做孽不瞅趣,一个小小孩儿家冇眼拉色地硬跟人家秀梅老师唱对台戏惹人家不耐烦…人家才扎格栏儿设圈儿想门辖贱他哩…人家也冇挑明不让他上…是他自己把一条好端端的上学路走绝了实怨不得别人。再说,她齐秀梅能耐再大也不过是个队办教师连个正式国办还不是…她哪有权力开除学生?学校真要开除人,还得必经学校领导大会研究得由校长签字同意才算数哩…魏校长与我关系又不差…!"
万氏抽抽噎噎又哭了一会儿,抹着泪眼,忽然问道:"他爹,妳是说咱心儿上学还有些儿希望?"
"嗨,咱孩儿又冇杀人放火投敌叛国作奸犯科截路砸店抢银行…上个学还不是正明光道儿理所当然?"秦满金见妻子不痛哭流啼了,就拐弯抹角儿用话逗她乐!
此刻,楚大风己走过来有一小会儿了,不见了万氏哭嚎,又听出秦小新父亲话里隐含着还想让秦小新继续上学的意思,便心花怒放,高兴地走向前插言道:"婶儿,秦老师,让你家小新还接着读书吧!…他还小着哩!"
<未完…待续>
12月26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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