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南渡北归》时,读到吴宓追求毛彦文的那段往事,我的八卦雷达瞬间响起来。吴宓,民国时期的国学大师,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毛彦文的自传《往事》一书,早在几年前便从徐师的女性传记书单中得知,一直未曾读过。于是,马上从Kindle商店买了《往事》,几天下来,很快就读完了。
《往事》,毛彦文/著,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1月版原来,毛彦文的故事这么多。
简单介绍一下毛彦文,出生于1898年,浙江江山人,是民国第一批知识女性,还远赴重洋,主攻教育学。在她的百年人生中,人们议论更多的是她的感情和婚恋。
爱情至上:十七岁逃离旧式婚姻
毛彦文近照毛彦文十七岁时,为反抗父母做主的旧式婚姻,于订婚当日,公然逃婚而去,当时是1914年。逃婚之举,哪怕是放在当代社会,都是需要勇气和魄力的。难以想象在民国初期,是多么令世人震惊,同时也给毛彦文带来了巨大的困扰。“我受了许多压力与冤屈,听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谣言。我愤怒,我恨所有无端造谣的人,同时我也长大了不少。虽只 17岁,我的思想、见解似乎已近成熟。”
这件事其实是可以看出毛彦文的性格。首先,她是很有主见的,不甘于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上。逃婚的动力之一来自于她和其表哥朱君毅从小青梅竹马,早有约定终身之意。因而,她要主宰自己的爱情;其次,她相当的坚毅,自己选择的道路,毅然决然地走下去。哪怕是承受了来自家庭和世俗的巨大偏见,也毫不回头。
而后,在感情上的下一个壮举,也同样受这两方面性格的驱使。
白发红颜:三十七岁时嫁给熊希龄
毛彦文与熊希龄逃婚之后,毛彦文和朱君毅的感情之路也并不顺利。1924年,朱君毅移情别恋,毛遂与之解除婚约。这个时候,她大概是对爱情心灰意冷了。这段感情几乎是给了她一生的伤害,在朱君毅过世后,毛写给她的信中说,“幼年及青年时期把所有的爱都放在他身上,一似全世界只有他一个男人值得我的爱恋,不料他移情别恋,几乎毁了我一生……你给我的教训太惨痛了,从此我失去对男人的信心,更否决了爱情的存在,和你分手后近十年间,虽不乏有人追求,我竟一概拒绝。理由是:以你我从小相爱,又在同一个环境中长大,你尚见异思迁,中途变心,偶然认识的人,何能可靠。”而在这本自传中,写给朱君毅的《魂兮归来》一节,也是占据相当篇幅,足以见得这其中的刻骨铭心。
之后,在种种机缘之下,她答应了长其二十八岁的熊希龄的求婚。其时,毛彦文,三十七岁;熊希龄,六十五岁。熊希龄,1870—1937,字秉三,北洋政府第四任国务总理。民国时期著名的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实业家和慈善家。他们的结合当时也是轰动世人。1935年,熊、毛举办婚礼之时,《申报》有这样的报道:“前国务总理熊希龄氏,现年66岁,悼亡四载,昨日下午三时,借慕尔堂与毛彦文女士行婚礼。毛女士为留美女学生,任大学教授,芳龄三十有八,红颜白发,韵事流传,沪上闻人咸往道贺,汽车塞途,极一时之盛。”
然而,这段婚姻却极其短暂。三年之后,熊希龄驾鹤西去,留下毛彦文一人。在自传中,可以切实感受到毛彦文在熊离世之后的痛苦,皆是真情所发。
吾精神上空虚之苦痛,远胜于物质上之缺乏,七载于兹,犹如无舵之船,漂泊大海,莫知所之。昔日壮志,消沉无遗,即憧憬有一快乐家庭,伉俪偕老,子女各一之最低希望,亦归毁灭,一生奋斗向上,未尝作恶,而果报如此,天道冥冥,福善果无征耶!但吾爱家之心,初未因此稍变,至今厮守此一复杂家庭,维持高涨生活,坐困虎口,尚不愿轻易放弃,斯乃变态心理,无以自解。
关于他们俩的结合,最初熊希龄是希望找一位能够协助他接手香山慈幼院院务工作的人,从这个角度而言毛彦文的学识、才能自然是无话可说。但是在他们相处的三年中,毛彦文是真实地感受到了这段婚姻带给她的幸福和快乐。她在自传中多次写到两人婚后的琴瑟和鸣,如:
在这期间,秉常携我出游,苏州名胜、无锡梅园、杭州西湖、莫干山、庐山及其它风景区都留下了我俩的足迹,他兴致勃勃,毫无倦容。回家有五孙围绕膝下,得享家庭乐趣。这是我们婚后数月最安定而平静的时期。整天厮守在一起,秉要是没有看见我,便要呼唤,非要我在他身旁不可,终日缱绻不腻,彼此有说不完的话,此种浓情蜜意少年夫妻想亦不过如此。我深切体会到秉是真心爱我的理想丈夫,同时也是知己,彼对我亦夫亦友的深情,令我陶醉,令我庆幸。
纵观毛彦文的一生,小时候在家里没有尝到多少家庭的温馨,成年后的爱情惨遭背弃,下半生又在多处漂浮。尽管她和熊希龄的结合起初是为了事业,但这三年却是她人生中仅有的一个“家”。她说“我平生最爱家,哪怕只有茅草屋一间,只要是家,我也爱之胜如宫殿。”可是,这个家存在的时间是那么的短暂,读来令人心酸。
遗世独立:孑然一身随风转
在熊希龄过世后,毛彦文撑起了香山慈幼院,可是在不太平的岁月里,人人都处在身不由己的位置。在时局的动荡中,毛彦文在海外以及台湾的多地多次迁徙,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是台湾。虽然一直有各种亲朋好友的在身边,但字里行间依然能够读到她心中的孤寂。
毛彦文晚年照毛彦文于1999年11月10日在台湾去世,享年102岁。她的生命线非常长,这也就造成了她不得不看着身边的亲友渐渐离去。在这本书中专门有一部分是“悼亡伤逝”,是写给那些逝去的人,足足有九篇,额外还有两篇是悼念朱君毅和熊希龄的。所以整本书的基调其实是清冽忧伤的。
关于毛彦文在教育和慈善方面的贡献,她自己并没有特别突出去写,仅仅是作为自己人生经历的事件去进行记录。但是,她是民国时期不多的知识女性,撇开其被世人所熟知的婚恋事宜,首先必须要认可其作为一名独立女性的可贵。首先,毛彦文本人的学历相当高,并且有着丰富的教育经历,她在1929年赴美国密歇根大学攻读教育行政与社会学,两年后需获得教育学硕士学位,之后担任过暨南大学、复旦大学教育系的教授;其次,毛彦文处事有原则且不畏强权。在其管理香山慈幼院期间,有一事可看出。抗战胜利后,某位政府元老级人物去世后,其夫人看中香山慈幼院所经营的香山饭店后面的一块地,希望将饭店改成墓地,不允之后,更是政府出面施压。毛彦文召开董事会,坚持其原则不退让。后在饭店留一房间,挂上该大人物的画像,供其春秋祭奠。此事的处理方式还得到了胡适先生的大为赞许。
很难去评判毛彦文的一生幸或不幸。也许大部分人会觉得她这一生过得苦,但是尽管后半生辗转漂浮,在她的笔锋下,却从未透出对人生各种选择的后悔与不满。她很好地总结了影响自己人生节奏的两件事:
这一生似乎只有两种潜力在推动我的一切。一是:情窦初开时即坠入初恋深渊,前后有二十余年之久。在此期间,我编了许多绮丽美梦,自我陶醉,不料这个美梦忽然幻灭!它的影响太大,不仅改变了我的人生观,且几乎毁了我的前途!二是:与熊氏缔婚,这是一个完满的结合,令我享了将近三年恩爱夫妻之福。原以为秉与我可厮守终身,永享齐眉,不知是命运弄人,还是遭上苍嫉妒,秉因初期抗战失利,受刺激太深,骤然倒下,弃我而去!这个打击令我全部身心崩溃,刻骨铭心的悲痛,几乎无法承受,也濒临倒下。
民国时期的女性自传确实是非常值得阅读的一类读物,同时民国时期的知识女性也应当引起关注。从我读过的乐黛云、张充和、凌叔华、王丽霞等多部民国时期的女性传记中,可以在这群女性身上发现一个共性,发现无论他们的性格如何,她们都有一颗追求独立自由的刚毅之心。而这样的一种精神,放之当今社会,都是某些女性所缺少的。而我暂且想将其理解为知识的力量,在女性教育程度尚未普及的时代,这样一群接受了国内外先进知识教育的女性,早早地领悟到了独立、自由之含义。因而,在用知识打造自己人生的同时,也给我们留下了这样宝贵的传记文学。正如罗久华在《往事》导言中所说,“传统中国是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绝大多数妇女深处闺中,过着与外界隔绝的生活,留传下来的女性传记或回忆录可谓凤毛麟角。”
2019年3月13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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