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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蒂克,你可能不懂的

罗曼蒂克,你可能不懂的

作者: 打工者的小窝 | 来源:发表于2017-10-20 18:13 被阅读14次
    淮阴烟厂出品

    罗曼蒂克,这曾是一包烟的名字。

    在二十多年前的淮阴,这个名字是响当当的。我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它那修长型的银灰色包装,内衬是当时还很罕见的锡纸,白色的过滤嘴更像是高贵的骑士的洁白手套。当时,市面上盛行的烟是简易包装的不带嘴的“华新”、“玫瑰”和“大运河”。价格低廉,几毛钱一包。一块半钱一包的罗曼烟一推出,立即就啄亮了人们的眼睛。就像是在我们这个小地方的街上看到了一个金发洋女,惊艳、新奇、美丽,让人有靠近她的欲望。

    其时,我刚出校门,也很想抽烟,经不住别人劝,就用手指笨拙地夹起烟,装模作样地往嘴里送,把苦和辣混合的滋味吞下去,然后像走过场一样从鼻孔里直射出来。我也曾经尝试过向空中吐烟圈,可怎么也不如电影上的那些小流氓吐得滑溜。流氓还真有流氓的本事,他们能把那些散漫无比的烟治理得服服帖帖。这一点是咱怎么也学不来的。在学校里,抽烟是不学好的代名词,走出校门,没人管了,想抽就抽,抽烟成了一个人走上社会的标志性事件。只不过,我抽烟的技艺和历史没有向纵深发展,永远定格在开始的那个层面。我至今都不抽烟,也不赞成别人抽。但这并不妨碍我的观点:对于抽烟者来说,美美吸上一口烟,也许就是他人生之一大乐事。一支中意的烟就可以点燃平民百姓心中的浪漫。

    印象最深的是,夏天,我的雪白的衬衫口袋里总是鼓鼓地装着一包罗曼烟,自己也不抽,只是留着出门在外的时侯,遇到不管是在年龄、辈分还是社会地位上比自己高出一截的人,我都会恭恭敬敬地向他献上一支罗曼蒂克,然后再掏出洋火,哧的一声擦亮,一手捏着,另一手并拢弯曲成u字型,紧紧地罩护着那点微弱的火苗送上去,对方也都是嘴含着烟,用一手扶着,配合 着伸头迎上来。在当时,不仅是我这样做,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都会这样做。或者换一种说法,稍微有点远见的父母都会让自己的儿子这样做。在那个活动半径小,生存环境闭塞的年代,“对象”都是靠“介绍”的,我们那里叫“说”媳妇,就连小孩都心知肚明,好人缘才会带来一段好姻缘。更何况我们这些正急吼吼地想向外扩张寻找另一半的人。罗曼蒂克已经不再是一种烟,而是知书达理的象征,一场不伤筋骨的美化,就像是给脸上抹了一点雪花膏,汗腥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羞涩的憨憨的香。罗曼蒂克,白衬衫,毛头小伙,连在一起绝对是乡村的一道亮丽风景。说不定你就会被吸进哪位大爷大妈的眼里——他正打算把某一位姑娘“说”给你呢。

    我爷爷也抽罗曼蒂克。爷爷七十多岁,我们背地里都说他“神”像邓小平。一有闲暇,他就安静地倚在他的那个小竹椅上看书。时常有小猫小狗过兵一样从他身旁经过,也都静悄悄的,不去打扰他。爷爷是老花眼,但他不愿受眼镜的束缚,从不戴。他看书都是吃力地把书平举在自己的前方。他经常看的书是《幼学琼林》、《弟子规》、《古文观止》、《四书五经》。时常,他会像剥桔子一样把这些书里的经典内容“剥出来”,扔给正在周围晃荡的我“吃”。在爷爷旁边的小板凳上,总是放着一包罗曼蒂克和一盒火柴,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累了,爷爷就顺手抽出一支罗曼蒂克,悠闲地点着,气定神闲地抽着。他微仰着身子,目光深远地注视着天空。他的思绪一定随着那缭绕的青烟飘向了远方。爷爷是一位抗日战争时期就带着学生“跑反”的教书先生,一生走过许多地方,到老了又回到了生他的家乡。

    爷爷还是一个节俭之人。一包烟抽完了,烟盒都舍不得扔。他会把烟盒小心地撕开,平整地铺在桌子上,在烟纸反面的白纸上,记下他自以为重要的一些数字。那些数字的内容无外乎就是与乡邻、亲友、公家在经济和物品上的往来,以及一些重要农事活动的安排。每次到他的房里,我都会好奇地翻翻。那些灰亮的烟纸聚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烟香味。我觉得那味道很好闻,比抽烟舒服多了。

    罗曼蒂克还是农村喜宴上的名角。和他一起出演的,还有包着一层薄薄塑料纸,酒瓶上挂着金奖字样,我们那里人都叫它“白大褂子”的高沟优曲;以及乡间办事专用的传统名菜——八大碗。写到这里,我禁不住想说一些跑题的话,介绍一下曾经让我们垂涎三尺的美味。时隔多年,我能记得的只有几样,但记住的都是最好吃的。它们是在沸油里跑过的肥而不腻的长条形扣肉,用正宗的鸡胸脯肉、蛋清、山药、面粉为原料蒸出的鲜味无比的鸡糕,类似于扬州炒饭的压根饭,以及象征团团圆圆的团子和年年有余的鱼。这些吃的喝的抽的搅合在一起,激荡着人的味觉,挑逗起浓浓的喜庆气氛。

    在一桩喜事中,抽喜烟的机会只有三次。一次是你刚入主家时,主家的主人代表全家向你敬烟,来人便散,一个也不漏,漏了便落下被人嘲讽的话柄——你小看人了。第二次是你到柜上登账时,那个负责发糖的人会客客气气地请你抽烟,这一次你同样是拒绝不了,你不抽,他们也会力劝你鼓励你拿着。第三次就是在酒桌上。当时农村还没有大圆桌,只有做八个人的八仙桌。开席时,每桌放上两包罗曼蒂克,支配权归斟酒的人所有。斟酒的人叫酒司令。在男桌上,酒司令是一件苦差事,不但耽误了吃喝,连一根烟也落不到。因此,男桌上的酒司令都是由年龄最轻和辈分最低的人担任。可女桌上的酒司令是个人人都想当的肥差。除了那些老年人要保持必要的矜持外,年轻一点的个个都想做,酒一摆上桌就会被人紧紧地攥在手里。谁抓住了谁就掌握了那两包烟的生杀大权。谁都知道,女桌上除了极个别的老奶奶外,大多数是不抽烟的。待一顿好吃好喝结束后,酒司令也无心在现场多作停留,就美滋滋地往家里赶。一到家里,就献宝似地从口袋里抠出自己“苦”来的烟,捧给自己的男人或是父亲。那姿势那神态那语气,就像是她立了一个大功。

    我还曾把罗曼蒂克写进我的一篇小说里。高中毕业后,我白天扎进乡办厂上班,晚上就在灯下爬格子。那格子是绿的,一行行如刚插进水田的稻秧,充满着收获的希望。我当时经常给团中央主办的《农村青年》投稿,文学编辑叫漆剑荣,现在已荣升为杂志社的社长。她陆续编发了我的多篇文章,其中有一篇小说叫《开店第一天》。文中提到主人公要买两包烟招待客人,我头脑一热,就安排他买了两包罗曼蒂克。一是为增加文章的地方特色,二是为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的产品,兴许,淮阴卷烟厂的厂长知道后,还会谢我几句呢。小说发表后,罗曼蒂克变成了我小说中的一个道具。我每次看到这里都要停顿一下,多看上几眼。但我的想法只能是浪漫的,并且是一厢情愿的。一篇小小的文章会有人看,但不会有许多人看,更不容易让本地人所知晓。

    汉语博大精深,是大海。任意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就是一条让人浮想联翩的河流。但像罗曼蒂克这样的英文译音词除外。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知道这几个字的含义。在不解其义的人眼里,这几个字就是几块堆放在一起的彩色砖头。直到后来,我偶然从罗曼蒂克的品牌宣传中,才了解到罗曼蒂克就是浪漫的意思。浪漫——其实,这个意思还是能够从罗曼蒂克的穿着打扮上看出来的。就像是留不住青春,留不住岁月,罗曼蒂克烟也是留不住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她就渐渐地开始退出我们的生活。后来,我从乡下来到淮阴城里谋生,在长途车站门前看到一幅巨大的罗曼蒂克广告,觉得分外亲切,像是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碰到了一位老熟人。在我的印象中,罗曼蒂克好像也进行过一次升级换代,但最终还是被更为强势的一品梅品牌所替代,她凝固成了我们逝去的生活的一部分。

    风光总是一时的,而浪漫却是永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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