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美哉美哉!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美哉美哉!江南灵秀天成,良偶妙合人意。处处是青石小巷,细雨油纸伞,雨过烟袅袅,人家温声软语,脆亮亮的笑声乘着水花儿远去…
“水秀啊…”
“诶!”应声出来一个正是妙龄的女子,与碧空一色的棉布衣裳,一双眸子泛着水亮亮的光。水秀是此处有名的绣娘,一双手穿针引线,水一般的灵动。
“我上次让你帮忙绣的花布如何了?”
“绣好了,这就拿来。”
“我们水秀的小手就是巧,灵着呢!”一位微白了发的大娘笑着接过花布,眼角皱纹正像极了身边流水泛起的波澜,褶褶载着春秋。
“大娘快收好吧,阿宇哥婚事准备的如何了?”水秀脸微微红着,恰是小女儿的青涩。
“都准备好了,就差这块花布盖在新娘子头上啦!”说起婚事,这位妇人嘴咧的更开了,笑眯起着眼睛,说不出的愉悦。寻常人家,普通妇人,一生平庸忙碌尽心操持,老了便希望子孙满堂享天伦,结婚生子是再喜再大不过的事儿了。
“大娘放心,我这绣布就是天上神仙也寻不得的漂亮!”
“水秀啊……你不快些嫁了人家啊……”
“水秀!”稳重的脚步,带些细细的喘息,像是一路奔来,兀地打断了妇人的话。
“南归哥!”水秀忙迎向来人,晶亮的眸子弯弯,与嘴巴同样的弧度,任谁都能看出满心的欢喜。
“南归又来给送棉布啊。”
“是啊叶大娘,我闲着也没事儿,水秀一个人也累。”
“我们水秀是个好孩子啊!哪个能娶了我们水秀那可是一辈子的福气啊!”大娘唏嘘着,似是有所指。
“大娘……”水秀又红了脸,悄悄低下了头,扭捏害羞,抿起的嘴却又似有所期待。
“瞧瞧,这妮子又害羞了,好了好了,我这个老婆子也不在这碍事儿了,走了走了。”叶大娘做着样子向外走。
“大娘我送送你吧。”
“不用不用,这几步路我还是能走的,你快去和南归归置好那些新布吧。”
“那大娘小心着慢走啊。”叶大娘手拿着与她朴素的布衣不相符的扎眼的红布,随手摆着,给一路清风报喜。
水秀脸上红晕还没散去,朴实的姑娘,素净的心思,暖人的阳光,恬淡的微风……一步步向江南归走去,步步似是踩在了心头,在胸廓内咚咚回响,久绕不散。年少人心血翻涌,随心而动爱所爱。
“水秀……你可有意寻个人家……”江南归问的小心。
“南归哥可有意寻个娘子?”水秀仰起脸,脆声反问道。
“有意!!水秀,我想让你做我的娘子!”
……
娘子、娘子,水秀一遍遍念着,这二字她有多期待,这小河就有多潺涓,今日乍听之喜,直甜到她心坎儿里。
“水秀,你唤我阿哥我很不愿,我想你以后对我换个称呼。”
“阿哥……”
“那我以后就叫你南归哥了!”小孩子声音透着浓浓的欢欣。那是水秀第一次唤他阿哥,女儿总是多情的,身形越发亭亭,就越发有了别的心思。都说闺怨闺怨,水秀也曾倚窗落花时节看微雨燕双飞,郎心如何,问秋风无解,问明月不知。而水秀唤了一声阿哥,那份最本真的美好就深深刻在了江南归心上。从此,河流分秒逝去换新水,却是不变的阿哥,不变的少年郎心上人间最美。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往事种种如昨,今起人生路上有最欢喜人相陪在侧,看过绿水,赏过春花,最天真时是他,最青涩时是他,愿往后余生,最风情是他,最贤淑是他,最苍老是他。一手千针百线,一布几十余生,为他穿针引线,灯下密密缝,知他冷暖,知他最服帖。
“水秀,我想我们大婚之日穿着你亲手做的喜服,你缝了多少针线,我们就厮守几生几世,我要年年为你穿上嫁衣,岁岁如新婚。”江南归直直看着水秀,热烈急切。他多想看她大红喜服身上罩,多想为她挑开盖头,多想永远守住那声阿哥……天上人间,他俩就在这个江南水乡里,熟稔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
……
“水秀!哎呦,有了大事了呀,宫里来了官老爷到我们这选绣娘呢,被选上了就直接进京给贵人们穿线缝衣了,我们这就你绣工最好,快去看看吧,一定能选上的!!”
“宫里来的?谢谢啊,回头给你送块花布去。”水秀也是十分激动,动了心思。
“将你们这最好的绣娘找来,随我进京,只要进了京,那保准是衣食无忧,若是得了皇上心意,那也是个小贵人了,比在这个地方好多了!”官差端着架子装着腔,坐在高处看着下面腮上飘红云,双眼雾迷离的姑娘们。
京城皇宫,城阙楼阁,人皆道车水马龙,辉煌富丽,无数人心向往之,而到底是何种模样,怎样喘息,无人敢言,只待人来了,一切就都知晓了。世上一切天真,皆因未知太深,一切狼狈,皆因现实太真。
“敢问大人何时可归乡?”
“回乡?为何要回乡,若是选上了,京城就是你生根埋骨的乡!”水秀隐在人群中,听了这话,往前迈的脚收了回来。再不能回乡…这是水秀不愿的,她也向往京城的繁华,但那些远比不上这个水乡的草木静谧,更比不上她缝进心上的人。
“水秀,你真的不上去试试么?”
“不了。”
……
小桥流水人家,泼墨江南如画。迁客骚人吟十里春风,春风过处尽青青,说二十四桥明月夜,夜夜玉人吹箫。此处富饶奇妙,实言语不能尽。江山社稷因这一笔柔和婉转,止战止戈止于此。
“南归哥,快试试我新制的衣裳合不合身。”
“水秀做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
“南归哥,你等着,嫁衣我赶赶马上就能好了。”
“水秀……”江南归望着水秀,看着她的兴奋欲言又止,双手不自然地紧握。
“南归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水秀放下手中的衣服,跟着握紧了拳头,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就像衣领紧箍着脖子,勒地生疼,喘不过气。
“水秀…我想去参军…”
参军…远赴他乡,一别音信全断,死生不知,用血肉白骨堆起最后的胜利,金戈铁马战沙场。
“我保证我会活着回来,然后风风光光地娶你!”
“好…南归哥,你能不能等等,我给你再做几身衣裳,你拿着,参军很苦,千万不能没衣穿,冷…”水秀抖着手,将刚做好的那身衣服塞进江南归怀里,然后念念叨叨地转身去找新布,脚步漂浮,极力表现得镇定自若。
“水秀…对不起!”江南归哑着嗓子,他看着水秀失魂惊慌的模样,红了眼。
“不,不,参军好,护我们周全,都好…”都好,愿老天保佑,观音赐福,护他周全,脱下战衣还是那副模样,风沙少些扫刮他脸,刀枪有眼。
水秀只记得他走时眉眼都是上挑的张扬,干净利落的小伙儿站得笔直,背上背着不大的包袱,听风似是鼓动着他的心跳,再看水潺潺送离人,簇簇拥向水天一色。互道句珍重,从此相隔千山万水,盼鱼传尺素寄深情。
桥上春花秋月,桥头青丝白发。
“水秀啊……在等南归?”
“是啊,大娘。”
“水秀姐,在等人?”
“是啊,玲妹。”
“大娘,在等什么啊?”
“等我的阿哥啊……”
南归南归你何时归…
秋来花尽谢了,一间老屋里传来细细的呜咽声,老妇着素裳而眠,满屋乍眼的大红,锦绣重重,件件喜服整齐铺放着,一眼看过去似是能看到一个女子从亭亭到伛偻,千百遍抚过这些嫁衣,一针一线混着静夜的泪与月光,喃喃说着相思或者愁怨。发白了,嫁衣还是如初的红,老妇枕着一生的痴念睡去了,桥头人终于走到了桥尾,纵使一步三回头,还是风平水静,那些火红的梦未燃已成灰烬。
“南归哥,你看这些嫁衣足够我们厮守生生世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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