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文殊院住过三天。文殊院,又名“空林堂”,是清代康熙皇帝赐名的寺院,内藏雍正手迹,字极隽逸。文殊院每年迎接几百凡人前来住宿体验。然而,寺院的神秘魅力,却并未因短暂的寄居而消减,反而因历久弥新的寺院记忆愈加深远。
走进寺院的后门,就能看见高耸的千佛塔。塔下的高台供奉着数不清的烛灯。烛火闪闪烁烁,在夜间如鬼魅,又如跳动的滚烫的心。每个供奉佛灯的人,都在此地许了一个愿。多少希冀,都萦绕在影影绰绰的烛火里。
寺庙生活(文/锦堂繁华)寺内亦多大殿。住在寺院期间,跟随诸多僧人在大雄宝殿上早课。凌晨四点,漫天繁星,每个人凝神屏气,等在殿前门廊,有人甚至低声念诵《心经》。掌事的人迟迟未来,直到一个中年女人——两颊清瘦,眼窝深陷,颧骨高突——面色铁青地“霍啷啷”推开大殿斑斑驳驳的黑色木门,边走边斥骂跟在身后的男孩,直到把他骂得溜出了佛堂,真像极了佛前凶神恶煞的金刚护法。大殿内灯火通明,可以窥见内里屋宇高深,在佛像的头顶向上延伸。女人的脚底“嚓嚓嚓”擦着地面,她拿着油罐逐个给灯台添油,将佛像映出一层金黄色晕光。
地上摆着打坐的蒲团,寺里的和尚陆续走进来诵经。此起彼伏的诵经声如高山流水,婉转而抑扬。我站在人群里,眼神扫过一排排静穆的脸。僧人身着鹅黄色长袍,袖袍宽大,脖子上挂着悬垂及腰的佛珠。有的身形细长,身段宛若仙化的池中鹤;有的身形敦实,却塌着一侧肩膀,相貌老而凶悍。我的目光最终落在大雄宝殿的佛像身上,佛像低眉敛容,座前的弟子,喃喃的诵经声不断。众人不断俯下身,跪地,磕头,反复再三。我低头匍匐在蒲团上,耳边是近旁善男信女的祷告声,我侧过头看他们虔诚的脸,一次次的悸动不可遏地涌上心来,彷佛诸多凡尘纷扰,都消融在那翕动的唇里。
寺庙生活(文/锦堂繁华)寺院,也做超度亡灵的法事。一个女人,三十五六岁,她念诵的祭文里提到她的家人,车祸和病逝,均正当壮年。她哭肿的红眼圈,一直低着头,跟在主持的身后,拜祭诸佛。不知凡俗之人的眼泪会不会触动佛家的凡心。我目睹了这一切,所望之处,尽是荒凉。
声钟声回荡,那个遥远的黄昏,在寺院的暗黄色天空里,唱偈子的钟头和尚,影绰绰的黄色长袍在夜风中不断飘荡,他的古铜色脸庞在灯光下闪烁着佛光,肃穆而悲伤。在此佛性庄严的净地,没有人知道有个人的眼泪纷纷落地。我听到诸多皈依弟子的讨论,佛学是门学科,教化大众。传承佛法的僧人,舍弃俗世为苍生造法,用苦修和信仰给大众带来心灵的安宁。是的,黄昏里,作法事的小沙弥用袖子挡住了眼,默默流泪,世间纯粹的人。
寺庙生活(文/锦堂繁华)寺院里,很多同来的人,受了八关斋戒——戒高床,斋素食,起早课,勤礼佛,成了皈依弟子。有个女信客,眼睛盯到肉里,直灼灼看着你,据说在大学里教摄影,还曾专程去西藏学佛,熟稔多本经书。我们一起在佛殿学唱《三宝歌》,领唱的女人因声音太低,降了调再唱,自由优美的佛歌就变得悲伤。后来,走在寺院的藏书阁里,抚摸着楼梯宽厚的乌黑桐油扶手,一种古老的感觉在心底漫漶,怀旧,鸟倦飞而知还,原来自己的心已进入老年了,在此地找到了沉甸甸的倦所。人在凡间,尚迷途未返。
寺院里,普茶,是僧人参悟人生的方式。诸人端坐,沏茶三道,养生,静心,悟道。众人纷纷向方丈发问,世间的困惑。我却想起弘一法师去世前留下四个字“悲欣交集”,从富家少爷到得道高僧,还有什么可问,“懂得太多,看得太透,就成了世界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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