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弟弟在我们姐弟四人中是唯一没有上过大学的。在他身上可以看到一个当年学习一般、家庭条件一般的孩子的奋斗之路。“条条大路通罗马”,他的一言一行留下了一串通往“罗马”的脚印,见证着普通奋斗者的荣耀。
弟弟从小话不多,是一个不怎么会体现存在感的孩子。妈妈的二姑只比妈妈大八岁,非常疼爱妈妈,后来出嫁到县城,又搬到了延安。二老姑每次回娘家,都会来我家看妈妈。家里来亲戚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一来妈妈肯定会做好吃的招待客人,二来大人们要和亲戚攀谈无暇管理孩子,我们可以玩个无法无天。每次二老姑来我家,弟弟总会问一句:“妈妈,二老姑什么时候回去?”刚开始客人总会有点尴尬,后来慢慢才知道原来这是弟弟好客的表现,他不想让客人匆匆离开。二老姑家孩子少,她很喜欢和我们一起聊天。每次谈到一个话题,弟弟总是跟着我和姐姐说,二老姑总会鼓励弟弟:“亚亚,你自己想着说嘛!”弟弟总会略带腼腆地低下头。
那年我十四岁,弟弟十二岁。爸爸和妈妈带着大弟弟和二弟弟去了延安,投奔二老姑。刚到延安,人生地不熟的,爸爸蹬人力三轮,妈妈摆摊卖西瓜,留下两个孩子在家。十二岁的大弟弟就成了五岁的小弟弟小跟班。那个暑假无论哥哥走到哪里,手里总会拖着一个拖油瓶。好几次,和大弟弟一起玩的孩子嫌他带个拖累,放弃和他玩游戏。
那年我上大一,弟弟已经辍学三四年了,跟着二老姑打工做瓷砖。端午节到了,周末我从学校赶回家,妈妈已经包了好多粽子。爸妈让我送粽子给在河庄坪打工的弟弟送粽子吃。
河庄坪虽然也属于延安地界,但因为是第一次走,又因为道路不平整,一路汽车不断颠簸,感觉越有越远,甚至有点怀疑自己上错了车。终于,在一个通往小路的岔道口,车停了下来。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柏油路都出了汗,闻到一股汽油味。转过身望着通往瓷砖厂的土路,时不时有三轮车“突突突”地经过留下一阵黄尘,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突然感觉寒气逼人。不到二十岁的弟弟正是青春飞扬的年龄,本该在校园里挥洒汗水,现在却在这黄尘满天的瓷砖厂卖力,想到这儿,更加悲凉了。
顺着土路,在微微倾斜的拐弯处,我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也平复了一下情绪。在众多做瓷砖的小作坊中,第一家就是弟弟他们,看来他们在瓷砖厂占有地利条件,后来我才知道弟弟和二老姑两口子的手艺在瓷砖厂也是出色的,老板把他们安排在路边,方便三轮拉货。二老姑看到我,把头上笼着的毛巾拿下来,客气地招呼我。二老姑非常有气质,年轻的时候因为漂亮,在毛纺厂打工被城里人二老姑父看上。现在的二老姑灰头土脸的,一点没有小时候从城里回来时漂亮的影子,她大概也发现了我的异样,便不失时机地岔开话题谈她的两个女儿。
弟弟过了好一会才干完手里的活。他走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端来一盆水洗头发。在和二老姑聊天的时候他知道了我的来意,所以就没有多问我。我们姐弟就在沉默中相聚了一次。
临走时,我站在土坡上回头望向那几间简易房。弟弟突然冲出小平房跑上来,他站在我对面,头发湿漉漉的,掏出皱巴巴的50元钱伸向我,只在喉咙底发出“嗯”的一声。我说:“我有钱了。”他轻轻地说:“50快买一件衣服去。”我的弟弟他沉默寡言,但他懂得人情世故,他要想给我这50元钱,但刚才二老姑在,他不好意思掏出来。现在这里,只有我和弟弟两人,他不用太紧张,也没有不好意思。
岁月的笔尖一划,就到了2022年。现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50元钱,却带给我无限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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