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莫言短篇小说《普通话》,莫名的悲伤攫住了我。
“四清”工作组来到我们村柿子沟,他们讲普通话,也叫官话。工作组有两个年轻的,是地区师范学校的学生,男的叫傅春花,女的叫王奇志。傅春花“个头矮小,两扇大耳朵,往两边张开,头上的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一把用旧了的猪鬃刷子。”但他讲话或念文件时,这个“其貌不扬”的傅春花令人耳目一新:他“嗓门洪亮,官话标准,抑扔顿挫,眉飞色舞,很有感染力。”王奇志“剪着短发,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上去很洋气,但她噪音尖细,官话不标准,使她的容貌,在讲话过程中,渐变渐土,土得跟村子里在大庭广众面前就掀开衣襟给孩子喂奶的大嫂们没有太大的区别。”解小扁,当时是“心醉神迷”地听傅春花讲话或念文件的小学生之一。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解小扁在恢复考试制度后,考上了地区师范学校。这真是轰动!解小扁去上学那天,村子里的许多人到河边送行。因为连续几天暴雨,山洪爆发,河里的小木桥被冲垮了。小扁的爹招呼几个人,用四根木头绑了一个框子,框子中间,安上一个笸箩,笸箩里蒙了两层塑料布。四根木头,拴上了八个大葫芦。村中唯一的老师----高大有送解小扁一支金星牌铱金笔,宝田送小扁红塑料皮的笔记本,村里最大的官----书记也来了。小扁坐在笸箩里,铺盖卷放在怀里抱着,“我们两个在前,两个人在后,前面的拉,后面的推,将筏子弄进水里。水流湍急,筏子飞快的往下游飘去。我们手扶着葫芦,顺着劲儿,将筏子往河道中间送。”小扁三年学成归来,成了村里的初级小学教师。高大有是全村识字的人的老师,也是解小扁的老师。自从解小扁回村当老师,积极推广普通话,高大有最反对!后来,“高大有得了脑溢血……留下了后遗症:嘴巴歪了,左腿拖了,右胳膊举不起来了。他拄着拐杖,在村子里游荡。见了人,就呜啦,听不清楚说什么。在大街上游荡够了,就到学校里去,用拐棍捣教室的窗户,或者在教室前那个空场上,用拐棍划字,骂小扁,骂书记和宝田……”勘探队的小丘与小扁交往密切。高大有的妹妹高贵香的女儿小青与小扁非常亲近,可是,高贵香向孩子灌输对小扁的仇恨,但是,孩子却很爱小扁。后来,小青喝农药死了。小扁和小丘去看孩子。小青的手腕上“用蓝色的墨水画着一只手表”。为了让小青满足愿望,小丘把手腕上的金刚十九钻的上海牌手表戴在小青的手腕上。书记警告小丘:“不要到我们村来胡串串,败坏了我们的风俗。”书记把小丘的手表扔给他。解小扁被公社教育组停止工作。传来一个消息,说小扁临死前在作业本上写了一首诗:“俺是山里娃,说啥普通话?满嘴大白话,皇帝拉下马。只要思想红,照样干革命。”联合调查组调查十天后,发了一个文件,停止全县中小学推广普通话教学的运动。解小扁最后疯了,宝田真地和小编结了婚。宝田还带她去地区精神病院治了三个月。“回来后,小扁发了胖,两个腮帮子嘟噜下来,见了人就笑……问她:‘小扁,认识我吗?’她只是笑,不回答。”
作家在这个短篇小说中,通过“普通话”推广这个视角,揭示理想与现实、新与旧的势力、文明与愚昧、先进与落后的教量,最后以悲剧结束!解小扁“发疯”的过程,真是一曲无解的挽歌!宝田与解小扁结婚,给这个悲剧添上了一抹温情的亮色,这体现了作家的悲悯与慈悲!我觉得,这一结婚削弱了批判的力量!现实中,小扁发疯后的残酷性,远比小扁结婚真实。
我的眼前,始终出现这样一个情景:一群孩子在小扁的带领下,拿着白铁皮剪成的喇叭筒子,走街串巷大声喊叫:
是“人”不是“银”,是“肉”不“右”。
是“师”不是“斯”,是“割”不“嘎”。
是“猪”不是“驹”,是“牛”不“游”。
是“龙”不是“灵”,是“熊”不是“行”。
是“日”不是“义”,是“国”不是“鬼”。
是“灯”不是“冬”,是“软”不是“远”。
是“耕”不是“京”,是“药”不是“月”。
是“然”不是“严”,是“荣”不是“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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