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症

柱子常管他妈要钱，都十六岁了还像小孩一样，不是买零食就是买冰棍。今天又要：“妈，给我三毛钱！”

他妈问：“干啥？”

“看电影啊。”

柱子爹赵权是吉林市建筑公司的保管员，工资不高。家里管钱的赵婶没有工作，一角两角都得算计着花。今天她不想给了，不管柱子怎么要她就是一口咬定没钱了。

柱子问：“真没钱？”

赵婶说：“真没钱。”

柱子再没说话，扬着脸跑了。赵婶正在为自己的坚持庆幸，哪知没过二十分钟两个大老爷们押着柱子后边踢踢拖拖地跟了一帮孩子来到他家门前。来人是附近供销社的主任和店员。

主任问：“这孩子是你们家的吧？怎么回事？好模样的拿半块砖头砸我们商店的玻璃？幸亏没有砸到人。这孩子你们真得好好管教管教，拿两块钱吧，赔打碎的玻璃。”

赵婶只好赔不是：“是是，唉，这个孩子有病，一眼照顾不到就惹祸。”说罢掏出两块钱给供销社主任。

站在一旁的柱子歪着脑袋说：“管你要三毛你说没有，这怎么就有了？我就知道你撒谎。哼，还说我有病，看咱俩谁有病！三毛钱给不给？不给我还去砸，看谁合适。”在一旁围看热闹的孩子听了这般似精实傻的话都哄笑起来。

柱子看完京剧电影〈走麦城〉回来后，见他爹和两个邻居坐在门口说话便得意又神秘地对父亲说：“爹，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赵权问：“你又发现什么秘密了？”

柱子说：“爹，我发现关羽上当了，他认的那个干儿子关平原来是个女的！他是女扮男装，可惜从古到今这么多年谁都没发现，今天让我给看出来了。我敢和你们打赌，他就是女的！”

一邻居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柱子说：“你看他那身段，再听他说话的声音。”说着他扭动身子学电影里关平的道白：“爹爹要听军师之言呐。”

两个邻居明白了他说的是电影里的演员都忍不住笑了。赵权则叹了口气，又摇摇头。

柱子身上原本有两个哥哥，在他没出生前，五岁八岁的两个哥哥在一场传染病中夭折了。两个鲜活可爱的儿子一下子没有了，赵权夫妇痛不欲生，打击之大可想而知。赵婶数落丈夫对孩子太严厉，赵权埋怨赵婶对儿子照顾的不周全，夫妇俩发誓再有儿子一定要看好。上天善待这对夫妇，没过一年又给了他们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为了让儿子长得壮立得住，赵权给孩子起名叫赵天柱，小名柱子。因为以上的原因，赵权夫妇对柱子的娇宠可想而知，但是再娇宠有限的收入也满足不了柱子日益膨胀的要求，满足不了自然就是哭闹，在一次大哭之后柱子落下了病根。一开始没什么反常的表现，上中学后他的病情逐渐显露出来：上课不听讲还顶撞老师，开始大家认为他是调皮捣蛋，后来发现情形不对。校方通知家长，以他精神不正常为由予以劝退。赵权夫妇心中焦虑，带他看精神病医院，大夫问孩子这病是什么时间得的？赵权说：具体时间说不清楚，记得他小时候聪明伶俐，只不过有些任性。大夫下结论说这是终身性精神疾病，就是民间俗称的魔怔，目前还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

儿子精神不正常做父母的还有什么希望？在天柱一辈子都将是废人的事实面前赵权的精神垮了，一下子老了有十岁。但柱子从不承认他有病，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聪明。

如果你和患此病的人初次接触，头二十分钟保证你看不出他有什么毛病。但假如你和他接触时间长一点儿就会发现他真的是不正常，确实有病。自以为是、自说自话、狂妄自大、内横外馁、易怒易喜、说过的话转脸即忘、不想劳动只想享受，这些是患魔症病的主要表现。

柱子越来越能作，不满足要求他就发飚，不是砸东西就是声言要烧房子。邻居都说他家的辈分颠倒了：儿子像老子，老子像孙子。到后来，魔症在家里不但说一不二有时候对二老竟加以拳脚。父亲让他折磨的心力交瘁万念俱灰，没等到退休就两腿一蹬撒手人寰了。

远在西宁工作的大女儿回来葬父，见二十四岁的柱子对父亲去世没有半点悲伤，每日仍然是妄言妄语要吃要喝。愤怒至极的她与母亲悄悄商议：“妈，我爸没了，你又没有工作，今后怎么生活？跟我走吧。”

老太太终究不放心傻儿子，说：“咱走了天柱他还不得饿死？”

女儿心想生死由他去，嘴上却说：“咱们走了政府就会送他去精神病院的，妈你放心吧。”

这天晚上，柱子在外面玩够了回家，见里外屋静悄悄的，妈不见了，姐姐也不见了，仔细查看，见姐姐的旅行袋也不见了。掀开锅盖见帘子上放了一摞白面饼，拉开桌子抽屉，里面是一沓贰元面值的钱和十几斤粮票。他自语道：“好哇，这是要不管我了？”

一夜过去，柱子感到害怕了。他要找母亲，他断定母亲一定是去了西宁。可西宁在哪儿？离吉林有多远？他一概不知，唯一记得的是姐姐和姐夫都在西宁特钢厂工作，怎么找哇？又过了一夜，饼吃没了，从来不为生计操心的他不得不想这个问题：明天吃什么？最后他决定去西宁，他要问问母亲和姐姐：凭什么不要我？

父亲在世的时候全家都让着他，他想要的，他想吃的，无论家里有没有他一作就会得到满足。如今流浪途中的他真正认识了外面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没人怕他，更不会有人惯他，他所遇到的人对他都不客气，呵斥、推搡算是轻的，稍一反抗就会挨打。

他迅速花完了姐姐留给他的几十块钱和粮票，他无票乘车、客车上不去他就扒货车、他捡饭店里的剩饭、他偷旅客的食物、他哀声哀气地要饭、他扒错车走错了方向......凭着年轻体力好，两个多月后他终于来到了西宁市。

在流浪的几十天里，他经历了平常人难以想象的饥饿和寒冷。每到一处人们都像吆喝狗一样地撵他。饥饿、恐惧、屈辱、无助像一把扫帚扫除了蒙在他心智上的雾霾，寻找亲人的强烈信念使他的脑细胞回复了正常的排列。他学会思考了，于是奇迹发生了：他不再魔症了。记不得问过多了少人，特钢厂找到了，姐姐的住家找到了。

母亲和姐姐见到他时非常惊讶，她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姐姐疑惑地问：“柱子，谁带你来的？什么？没人带？没人带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这话要是搁在两个月前柱子一定会发怒：怎么？我找到你们你们不高兴？想不要我？没门！让母女倆感到意外的是柱子没有作没有闹而是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妈，以前是我混，净惹你们生气了，妈，姐，请你们放心，今后我要找工作，我要好好地干活，不但要养活我自己，妈，我还要养活你.....”

母女俩从他说话的语声和眼光中看出了他说的是真话，是一个精神正常人所说的话时这才大放悲声：“孩子，你终于明白事了，呜呜，可惜你爸爸没等到这一天......”

赵天柱的病真的好了，姐姐在市里给他找了一份正式工作。后来他的户口正式迁到了西宁还娶了个不错的媳妇，再后来听说他当上父亲了。

201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