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蒜头
我一直没有拿定主意先写哪个人,酝酿已久的计划竟然为此卡壳。今天下午陪彩华到一号楼去,忽然想起顺路去刘那里看一看。结果他不在,同办公室的一个女子说,到部长那里去了,有一个材料在准备。
回来的路上我与彩华闲闲地聊着,心里却一直在想着这个人。我几乎从未与他坐下来谈过话,从未单独说过话,见了只是招呼一下,然而在心里,却一直有这么一个朋友,为这个朋友留着一席位置。
说起来已是八九年前,在地方论坛遇到。当时他还在日报社上班,而那个论坛是他们报社的,所以一开始他们会合起伙来欺负外人。是子由告诉我有这么一个地方,那时子由与我同室办公。忘记了什么原因,他们几个伶牙俐齿的,喜欢逮着子由掐,后来才知道,刘和子由是中学同学。他最喜欢打趣子由,也许我当时帮着子由说了话,也许另有原因,记不清了,总之我忽然之间就成了刘的对立面。他老跟我找茬。我认真跟他吵,他却又施施然不见了踪影。其实那时我还真不会在网络上跟人吵架,尤其是漂亮的吵架,我那时只是到处浏览,看帖,看到谁看到随便一个帖子都崇拜不已,总以为大家都比我写得好。终于与一个人吵架,也是笨拙地吵。而显然那时候刘已会漂亮地吵架,可见他的网龄和经验比我丰富。我是但凡不如人处,就有一点佩服。不由就有点佩服他,觉得他的吵架实在漂亮,既漂亮又洒脱,和其他别的人都有所不同。
有一次便在站短中聊了几句,谈到小说,这么聊,还是互相调侃的语气,彼此不屑的。那时他还崇拜余秋雨呢,可是余秋雨早就被我厌烦了。他以为我自以为是,刻薄自大。再后来我说我也写小说呢,你看看?就发了几个存稿给他。他以为都不咋地,就像多年之后他还以为我的小说都不咋地一样。
那时我们排印企业的内刊,都是到报社去。有一次我到那里去,他便过来问我,你是某某企业的吧。我说是。他又问,你们单位有无一个姓李,女的,写点小说。我说不认识。然后便去排版了,由此知道,他原来就是网络上那个挂一个老头头像,貌似姜太翁钓鱼的家伙。他的网名是几个生僻字,有人问过他,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蒜头的意思。于是大家都称他蒜头。一提起蒜头,我就想起那个吵架漂亮而姿态超然的网友,没想到真人是这么——怎么说呢,年纪轻轻,又一板一眼的,说话咬字有种诚诚恳恳的夫子相。
回头便将他向我打听我,而没有打听到的事告诉了子由,子由觉得好笑,似乎打趣了他一次。总之以后他就不怎么搭理人了。也许他自己也觉得好笑。很多没有见过的人,都以为我比实际的我美好那么一点点,而显然实际的我并不符合别人的想象,所以他当初没有将我当成是我吧。
后来许久没有说过话,各自玩各自的。再后来,有几个人开玩笑,因为有一个马甲叫翠花的,另一个就叫了酸菜。本来有一个叫白菜的,有点江湖老大的意味。那一次白菜喊了一声,翠花,上酸菜。再后来大家都胡乱的跟帖凑热闹,直到有一人说,上马扎。马扎就是小板凳的意思。这时立马有人注册一个ID叫马扎的,跑上来满无辜地问,啊?谁叫我?我们不由都笑了。也是从那时起,我学着他们胡乱地注册马甲,换着名字捉迷藏。那段时间大家的主要玩法就成了捉迷藏。
我一直以为这个好笑的马扎先生是蒜头,后来才知道不相关。有一次,白菜写了一篇非常自命风雅实则充满遗老气的短文,自己命名为小说,我看了就生气,以为时代发展到今天,五四也是白搭的,解放也是白搭的,改革开放也是白搭的,所有的思想革命都白搭,因为白菜还沉睡在几百年之前,用那时的男女观念做情感的寄托呢,又腐朽又立场自私,不由狠狠刻薄了两句。就在这时一个从未见过的名字出现了,代表白菜的立场和我争辩起来,争了半天,我已经猜到了是谁。他大概不好意思用蒜头这个名字和我争,所以也用了一个马甲。
就像所有的中文论坛都必将走向末路和消亡,我们那个一度可爱的论坛也是,一些无聊的人的加入,要么每天的无病呻吟,风花雪月;一些不是辩论,而是真正好勇斗狠的人的搅和……终于大家都渐渐地远离,淡出,各就各位。我内心里想念着他们,同时又想,也许没有人像我这么在意这个坛子的。有一次那个叫翠花的过生日,饭后一个大哥邀请去某地喝咖啡,翠花给蒜头打电话,他终于去了,知道是她的生日,所以他怀里抱了一瓶红葡萄酒,又解释道,兜里今天带钱不多,出来了才知道你生日,就买了一瓶红酒。落座后彼此拘谨,也没有多说话。
一转眼好多年过去了,很多敬佩过的人不再敬佩,很多热闹过的人不再热闹,很多友好过的人也不再友好。我的单位换来换去,终于换到现在所在的地方。我所在的地方竟然与蒜头所在的地方在同一个食堂就餐。是刚刚办理上饭卡的一个中午,我第一次去食堂吃饭,恰巧遇见他,于是他搬着饭盘坐到我对面来,问我一些话。他也已经早不在报社,似乎之前在教育部门,又从报社考公务员到某机关,因为文笔好,又被调遣到组织部,一度被省组织部借调了去,但因为生活上诸多不便,后来又撤回。
我在QQ上加了他做好友,加了,也不说话。很久之后偶然谈了两句。我也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嬉闹的年龄,不敢开玩笑,也就尽量沉默。女友彩华与蒜头的妻子娘家有一点亲缘,所以与他认识,由此送材料的时候,约着一起去他那里小坐。还是那么一板一眼的,微微而笑又不苟言笑。他以前的签名一直是魏晋风度。所读的书,最喜欢的也是世说新语,翻来覆去读了若干年,百读不厌的样子。当年的白菜做佯狂书生,他却不是,但想想那种漂亮又超然的吵架的姿态,也或者其来有自。
我一直有一个分类法,人群之中的人,本来有若干种分法,但亦可以简单分作两类,一类是读书的人,一类,是不读书的人。而蒜头,在我所见过的人中,尽管并不创作,或者说极少创作,却算得一个纯正的读书人。所以虽然他并不写什么,却自有一种持守,这是不多的交涉中我所获得的主要印象。他虽然有时喜欢就某个话题辩论一下,但总是适可而止,从不纠缠,更不突破底线。总有点兴至而来,兴尽而去的意味。或者这也是他熟读魏晋人物的结果。
后来知道,他有时关注着我们小城几个喜欢写作的人的博客,虽然从未留下足迹。因为论坛的没落,我们几个都转移到个人博客,不管冷清还是热闹,顾自地继续下去。并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沉默的读者。有一次凑巧,我们单位刚好和他们单位的领导商量,一起团购楼房,选房的那天在一个大厅中,闹哄哄的,遇见他,因为工龄的关系,我比他先选,后来才知道我们竟做了对门。我将这事写在自己冷清的博客中,以为私人地带,不由调侃了两句,说是以前的网敌,做了对门,尽管他升迁,选房还是在我后边。不想就给他看了去,看了也不声响。后来在QQ中谈起来,那时我已经为房产开发公司不守约,将预约的一半首付,变成了全部现款,决定不再贷款,选择退房。这时他才回来打趣道,终于还是我坚持了下来,对吧,尽管你先选了房,还是不行了吧。
哭笑不得。一个损友和孩童心理的组合。才知道被他看到博客。有一次,却不过彩华的催促,为某单位写了一个广告软文,发在地方报上。恰巧给他看到,立马又在QQ上给我留言:拜读大作,五体投地。这是挖苦话,我看了还是哭笑不得,只好故意说就为赚200块钱好不好?是可以给孩子买两箱牛奶,或者请老公儿子出去吃一顿的,为什么不?你那么清高,到头来还不是做单位的吹鼓手或刀笔吏?
他听了,很认真地承认着了,批评了自己几句。可能因为喜欢魏晋人物的关系,有一次,看空间中有我关于曹操的一个长贴,认真读了前面的,对我的观点大不以为然。我对他的观点也大不以为然。谈不到一块就不谈,绝不苟同,这是我的立场。后来我将那个历史人物的评论作结,他终于认可了最后的部分。接下来议论我的文章,竟然以为我评论写得还可以,以为应该投稿,或可增加一点收入云云,令我大感意外得很。
友情或者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但依然联系不多,此后往往几个月,乃至半年无话。又一次,我需要到他那边的大楼办一点业务,于是问他去某处室往哪里走?他说进门再往东。我当时奇怪了一下,应该是往西的啊,但那是他待了好几年的单位,怎么会弄错。结果我按他说的进去之后,绕遍了他说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好歹向遇见的陌生人打听着了,应该往西去。竟然与他狭路相逢,还笑吟吟的迎上来招呼,我没好气说,怎么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真是的,还不如不问你的好。他错愕了一下,又认真思考了一下,才说,就是东嘛——啊?西?对,是西。再次苦笑不得。
自此再未见面。也未聊过。光阴迅速。有时想及这么一个人,在不远的一个地方呆着,内心里是极其的自爱,有一次他说,总之我在报社是没有去拉过广告的,我不喜欢商业,就只负责写稿子,宁愿少赚钱,也不去做商业的算计。我当时说,写稿子,最终还不是广告来养,但是又知道,从某种意义来讲,还是有所不同。终究有所不同。有所为,有所不为。然而也不过这么,在社会的机构中,写着熟练乃至流利的文章,有时肯定也违心——这一次我们拜访不在,据说又到领导那里去研究一个材料。我想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2015年夏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