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叔站在村头的一座山顶上,模糊的望着远方渐落的夕阳,想着自己过往拼搏的三十年,成了眼下的结局。随着秋天的冷风袭来,他仰起头,泪水滑过一只充满血丝的眼睛,又流进了那无底的心坑。
龙叔生在一个平凡的农民家庭中,家境特别贫寒。他出生时,浓眉大眼,特有灵气,深得大家喜爱,家人都寄予他美好的期望,只是没有多少文化,觉得龙是好的,便给他起名带龙字。
龙叔自幼勤劳能干,善良朴实,邻居街坊需要帮助时他立刻出马,一个顶俩。虽然看着瘦弱,但是浑身是劲,深得村里人的夸赞。
1989年秋,龙叔十八岁时娶了隔村的姑娘阿玲姐,阿玲姐也是村里有名的勤劳好姑娘,大他三岁,他们一见钟情,并且很多想法不谋而合。新婚之夜,在龙叔不好意思的,结结巴巴的说出婚后想要出去闯闯的想法后,阿玲姐一拍大腿说:“好!阿龙,我没选错人,这正是我想做的,你是我的男人,我们一心把日子过好,你去哪我去哪,你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龙叔用右手挠了挠头,从额头到下巴狠狠的撸一把,兴奋的说:“阿玲姐,有你支持我心里就踏实了,为了脱贫过上好日子,天南地北我们一起闯。”……
就这样,他们安排好家里的事之后,就成了当时为数不多的外出打工者,他们在水泥厂当过工人,也做过卖菜卖水果卖快餐的小生意,过了几年,等龙叔把断奶的孩子送回老家后,他们辗转到一个偏僻的工业区,在一个生产陶瓷烟筒的工厂安定了下来,龙叔不是图安逸,只是因为这里工资高,当时市区普遍日工资七八块时,他这里的月工资是五六百,但是付出也是难以想象的,一天十四五个小时的体力劳动,下班之后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一个月休两天,哪也去不了,每每都是在诊所打两天点滴。这样一干就是十三四年,若不是有阿玲姐陪着他一起工作,他肯定熬不过这些年。
龙叔夫妇省吃俭用,不辞辛苦的劳动付出,换得他们家最早翻盖了新房,使得他们家脱去了贫穷的帽子。
随着社会进步,科技发展,龙叔所在的厂区生意日渐衰落,相比薪水也越来越少,他不得不另起炉灶了。龙叔夫妇又到了一家水泵制造厂,同样也是体力活,一干又是好几年,认识龙叔的人都羡慕他们活出了夫妻恩爱,同甘共苦的模范生活,谁又知道他们背后不能陪伴孩子成长的心酸呢?
转眼几年又过去了,等龙叔的儿媳要过月子时,阿玲姐终于停下打工的步伐,安心在打拼的城市照顾儿媳了。
龙叔此时正在一家工厂做着车床的工作,也算是个技术活,一月四千多的薪水,龙叔觉得很满足,他常对人说,安居乐业,家和万事兴,现在的我知足了,只要我还能在这厂里干,再干个十五年,劳累了一辈子,到时就可以回老家安享晚年了。
事情不总是一直向着人希望的方向发展,说完这话三年后意外发生了!龙叔在工作时,一个调皮的薄钢板突然疯子般向他袭来,他发现后立刻用手臂遮挡,可怕的是钢板的一角凭着惯有的弹性,像拳头一样还是击中了他的右眼,龙叔顿时觉得眼冒金星,还没来得及疼痛的脸颊先感觉到了眼睛处有热乎乎的液体流出的麻痒感,他用手一摸,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使他不用疼的钻心的眼睛看就知道了,那除了血还能是什么。
事故结果是龙叔的眼睛瞎了一只,他躺在病床上,听到诊断结果,他心想这不可能,肯定只是一场恶梦,睁开眼睛就醒了,他拼命的睁眼睛,除了感受到钻心的疼痛和一片黑暗外,他什么也没看到。
最后龙叔换上了一个人工假眼,这是不可质疑的工伤,龙叔并没有因此对这工厂充满埋怨和憎恨,因为这里有过他的美好回忆和未来期望,事故只是意外,只是希望自己能得到公道的赔偿。龙叔就按照社会职业工伤鉴定程序一步步的走,右眼摘除换假眼,左眼也视力下降的厉害,却因左眼曾经做过白内障的手术,只能鉴定为六级伤残,在需要厂方签字履行职责赔偿的时候,厂方却拖着不签字了,龙叔只好一次次的催促。
最后刚过半百的阿玲姐急了,她说你脾气太好我去,没想到阿玲姐在和厂方评理时,突然昏迷,一查是轻度脑中风,也把厂方吓到了,怕结外生枝,很快就签了字。
龙叔从出事故到把赔偿款二十万全部拿到手里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期间阿玲姐又一次脑中风,造成语言表达不畅,大脑反应迟钝,不能行动自如了。阿玲姐是勤劳闲不住的人,她自己病了也心里着急,正赶上儿媳二胎坐月子,她也急着想帮龙叔一点忙,却总是力不从心的越帮越忙,龙叔还要按时接送大孙女上学放学,再加上照顾儿媳坐月子的诸多不便,得到不得不为一家生计拼搏的儿子的很多抱怨,让龙叔心里苦不堪言,干活百般苦累不曾哭的他,此时却憋红了眼。
他想这一切总会过去的,等儿媳出了月子他就去找工作,他不能拿着那赔偿金坐吃山空啊!当龙叔真正站到职介所时,他呆住了,年龄,学历,经验,他都落伍了,因为视力原因,很多好工作也都挡在了心门外。似乎只有门卫他还可以胜任,只是一月一千多的工资龙叔又觉得太少。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逛到了劳务市场,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大叔正在应聘装卸工,主事人说需要两个人才行,大叔就拉住了正在此路过的龙叔,问他愿不愿意挣这份钱,龙叔一点也没犹豫的就答应了,工作是将每袋一百斤的货扛到指定地点垒起来,干着干着龙叔觉得腰被压的直不起来,他从没干过这装卸工的活,但他又不想半途而废,硬是咬着牙坚持下来,最后两人用肩膀卸了二十八吨的货,每人得到八十块的劳务费。
龙叔回到家就瘫在床上,全身像火烧一样刺痛,在家整整躺了两天才缓过神来。龙叔虽然后来知道劳务费实际被劳务处主事的人克扣了不少,但还是心里高兴,这是他出事以来获得的第一笔劳务费,却又实在太辛苦!他心想这劳务工也不是好干的,我还是认本分的去看门吧!
只是等他身体恢复了之后,又鬼使神差的跑去了劳务市场等活。这次接了一个活干的好,得到信任,又连干了四天挣了八百多块钱,工作期间龙叔累的只能站着,他不敢靠近床塌,不敢躺下,因为他累的可以倒头便睡,他也不能坐下,一坐下就觉得腿不是他的,不听他使唤了!……
此时站在山顶的身心俱疲的龙叔,觉得生活开了一个玩笑,画了一个圈,他又回到了原点,又成了靠着体力挣钱的劳力工,此时整整出来三十年,他真的不想接受眼下的现实。他痛苦的蹲下又站起,站起又蹲下,不停的用手揉搓着他的假眼,甚至有点万念俱灰。
过了许久,龙叔抬头看到太阳已经把它唯一的余辉也收走了,眼前的光亮是每家每户亮起的灯。龙叔想起了还健在的父母,需要照顾的阿玲姐,他的所有家人,想着生活中的每个人都在不断失去最珍贵的东西,可是生活还在继续着。生活不能等待人安排,需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只要心中爱的人还在,这些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龙叔又看了一眼前方的毫无光亮的黑天边,用手狠撸了一把脸,转身离开,他相信只要他接受此时眼前的现实,转身拼搏,明天还会有新的太阳从眼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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