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母亲说她夜里梦见自己的牙落了,据俗话说这寓意着将有亲人离世。从外乡搭着火车匆忙归还故里,然只过了三五日的时光,久卧病榻的奶奶竟就仙逝了。
听二嬢说,前几日奶奶还挂念着没来得及亲手给地里种的辣椒除草驱虫。盖那畦地的三箩粪是我来回跑了六趟背去的,彼时我还怨言,这么一丁点地方,哪用得上三箩?二嬢却说这会儿子连那辣椒瞧着也蔫瘦了。
慈母叶落归根,男人们有大事要忙,母亲是长媳,领了事带着弟妹和小姑去做。除了料理好大人的身后事,还得请好帮厨,做好席面,把一切都安置妥当,才算了结。
我想起幼年在外公家时,第一次去徐家奶奶的葬礼,按姨婆们说的做,拿着筷子去拈糯米饭,再放进陶土罐里,可当时什么也不懂。第二次是姑父的葬礼,我看到他的儿女仿若一夜成人,不觉任由自己泪湿了眼眶。
这第三次就成了我给奶奶送行。大人们多是不和小孩子谈论生死一事的。可能大人觉得小孩不懂,也不适合这么早就让孩子懂得这些东西。谁知道呢?看着妹妹和小嬢泪湿了面颊,这心里头不由得也跟着痛了。
掐指就到了八月末,乡人大多从七月初就挂了画像,接列祖列宗来家供奉,直到七月半才送归来处。儿时或是只图拿了香去插土引路,或是贪图纸火堆里烧熟的鸡蛋。而今我才隐约懂得了这些祭祀礼法的道理。
我也曾十分疑惑,人们为什么要行祭祀之礼?大概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因由,就只是为了让亲人对故去的人有个念想罢。就好像是远离故土的浪子,总归是惦念着那一方水土的。
有句话大致是这样说的,假使某人有所惦念,那就定是个软心的。家里不和气的传言甚嚣,但我从不把它放在心上。遗憾的是我早前也和奶奶闹过别扭,但来不及解开这个结了。
我多希望那个结在我偷摸给她带老上海面霜的时候就解开了,也想着在她为了小辈的事儿鞍前马后的时候就抻开了,还奢望是在她这些年同儿子儿媳们过团圆年的时候就没了的。
她会知道吗?我心里头的疙瘩早就解开了呀。可是,我记不清了,是她在医院里养病和我打电话,叮嘱我好好学,又或是与我坐高铁同去济南,用蹩脚的普通话恳请司机少收点费?是她找我帮忙时流露出的不好意思?
要是我早点懂得她爱斤斤计较的小性子,懂得她热心呵护管教小辈的举动,也许我就不会和她抬杠,让她以为我从不尊敬她了。最想告诉她,其实我是个面冷心热的小孩,我没想过要生她的气,她的说教并非全无道理……对不起。
那个老爱多嘴的人走了,锈铁锅里摁的小葱没人管了,长满了腻虫,晌午煮面吃就没得葱撒了。田间地头也没人会常去走走瞅瞅,是不是有野草野菜要拔了。哪怕是那畦曾有人殷殷挂念的辣椒也自此没了盼头,遂就紧着秋日风露,渐渐地枯黄了罢?
畦:qi,二声。
《一畦辣椒蔫了》
撰稿:陇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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