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没了。
怎么就没了呢。
明明前年冬天他还叫我去他家吃午饭的呀。
前年冬天,雪来得早,是南方难得一见的。
我爸妈上班去了,没给早睡晚起的我留厨房钥匙,这时,姑父提着水桶从楼道尽头走了过来,推开门,叫我进屋坐。
我听我妈说他又和姑母吵架了,于是我想着看看能不能劝劝他,跟在姑父身后进了屋去。
红泥小火炉上炖着一锅白豆腐煲五花肉,我坐在炉子边上没吭声儿,姑父自如地往锅里撒了一把葱花,之后又拿了两个碗,两双筷子,叫我吃饭,我也就没来得及开口劝他。
豆腐嫩极了,一口下去,柔润润的,五花肉的熟成也很合适,口感极好,汤也极鲜。
我从没想过它俩炖一起会这么好吃!
瞅我好像爱吃的样子,姑父特意给我夹了一块瘦肉超多的五花肉,这才笑着补充说五花肉是姑母早上去菜市场买来的,白豆腐是他自个儿从推着车子路过的小贩那儿买的。
“老板说他家的豆腐是小作坊手工制作的,不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水嫩,圆润,口感极好,”姑父说着好像怕我不信似的,就着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块豆腐来,弹了弹筷子,豆腐果真跟着跳起了舞,汤汁都飞扬起来了。
姑父看着我的反应,哈哈大笑,还不由得赞叹了一句,“货真价实!”
嘴里吃着一大块五花肉的我忙不迭地点头,表示非常认可他说的话。
吃饱了饭,我盘算着怎么开口向姑父坦白说我是来当说客的,大概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这会儿竟然没有一点儿想要劝和他俩的意思。
奇了怪了。
姑父坐在炉子边上,习惯性的摸了摸口袋,仿若方才想起他正在戒烟戒酒,讪讪地收回了手,假装给炉子添火,拿起火钳子来捡了块木炭丢进去,随后如往常一样沉默了。
窗外的雪花落得很慢,好像会下一辈子那么久。
“你来,”姑父沉缓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是打算劝我和你姑母的?”
我颇为尴尬地摸了摸头,慌忙为自己打圆场,“那倒没有,”又装模作样地望了望窗户外边的雪,“您这不是听姑母的话,已经在戒烟戒酒了嘛。”
“你说的也对,”姑父顺着我的话头接了下去,“你看啊,我都听她的,不多喝酒了,她是不是也别和我气了?”
我嘻嘻笑着和稀泥,“嗯!是的。”
雪停了没多久,我爸妈回来了,一炉火也燃得差不多了,姑父送我出门,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小孩子不要学大人管大人的事儿,好好学习,不让父母操心才是小孩子应当做的事儿。
我去姑父家奔丧的时候才懂了当时姑父和我说的那些话,那里边儿好似果真藏着点儿什么不可明说的秘密。
许是姑母老了,完全担不起丧礼的里外事务,表弟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一切事宜都是由他一手操办的。
表弟似乎就是在那一夜之间长大的。那会儿也是个冬天,他坐在炉火边上,不紧不慢地砍一根烟紫色的甘蔗,之后笑着递给我说,“吃吧。很甜的。”
不悲不喜。
胜却号啕大哭。
他坚毅的身影和他的父亲,我的姑父如出一辙。
那一刻我拼了命地压着胸腔里上涌的哽咽,又强装镇定地从他宽大的手里接过那根甘蔗,肯定地回答他说“好”。
一切安好。只是,从今往后,再没有那么一个人喊我去他家吃白豆腐煲五花肉了。
撰稿:陇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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