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最容易作祟的,除了大脑,似乎就剩下胃了。叽叽咕咕,咕咕叽叽,咕叽咕叽。翻来覆去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起身填一些食物下去,越纠结,越睡不着,越清醒,也就越感觉饿。
在微博上看到有个安庆女孩子,吐槽国版深夜食堂的时候,信手拈出了我们的老鸡汤泡炒米。在安庆吃酒席,必点菜就是老鸡汤,酒店会送你一份炒米作搭。这道菜,上桌就是被哄抢一空的命运。过年的时候,如如来安庆玩,我给她带了两包炒米回去,据她说,她和她妈妈两天就吃完了。看到照片的时候我有点想笑,炒米放得太多而汤太少,难怪吃得那么快;除此之外,也有些影响口感。安庆人吃炒米,只放一小把,加很多汤,不知道是不是从前苦日子过过来,吃食里有一点固体意思意思便罢。
这个东西汪曾祺也写过,我们江淮官话区的饮食习惯都有些类似。他说炒米是穷人家过年用来待客的小食,很方便,没有鸡汤,开水加盐也行。我有时候偷懒,会加火腿肠或红肠一起泡,把呈味剂全泡到开水里,就是一碗美味的速食汤了。我又想起了汪老笔下的那个故事,逃荒的年代,他们村里一个老太太只带上炒米罐子,就保全了一家性命。不过就算是不愁吃的现在,大家都还是习惯捻一点点炒米配宽汤,也真的比放很多要好吃。
就像福建那边的沙茶面,外地人总以为其中有些不传的秘辛,上回听福记的朱姐讲,对于福建人来说,沙茶面是从小吃到大,有如方便面一般的存在。自己随便舀两勺酱,烫点青菜豆腐放进去,就成一碗面。这些本地小吃顶顶随意,常常是用来清空冰箱的玩意。
安庆有两条最有名的美食街,一条是人民路上的好吃街,一条是远一点的北正街。我一直试图找出这两条街在定位上的差异,于是强行划分一下的结果是:好吃街多的是烧烤快餐,北正街小饭馆多一些。
在我爸还年轻,常常三更半夜呼朋引伴出去喝酒吹牛的年代,好吃街也是颇有几家他们私藏的小饭馆的。但是他们总会就“去吃东家的狮子头”还是“再刷西家的大烫干丝”产生分歧,我爸是干丝的忠实拥趸。所幸两家的肉圆子猪肝汤都做得好,在这个问题上不大需要纠结。肉圆子猪肝汤是安庆人很喜欢的一道汤,听起来全是肉,腻歪,其实汤里有大把小菜秧,嚼得嘎吱嘎吱,很健康。伴着软糯的肉圆和脆嫩的猪肝,事先腌制时的生抽渗到汤里,大多数人还喜欢加点麻油。
北正街小饭馆多,所以做肉圆子猪肝汤的地方更多。我那位大我十几岁的哥哥念大学的时候,有一天我缠着他要吃肉圆子猪肝汤,让他带我去。他就把我领到北正街,在一家好像是叫“鲍记”的小饭馆打发了我的馋虫。北正街很多姓鲍的饭馆老板,而且多是池州人,大概总沾着亲带点故。池州人做小龙虾是一绝。
第一次吃小龙虾的经过,我都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很小,大概国内刚兴起吃小龙虾的风潮。某个儿童节前夕,我妈突然神秘兮兮地哄我先去睡觉,说半夜叫我起来去吃小龙虾。果然,12点我被准时叫醒,跟着爸妈杀到了北正街。北正街是池州龙虾的天下。池州做法的龙虾,从生的直接加料烧成,中间还要焖一整瓶啤酒,跟合肥那种先炸再煮的不一样。老板们大汗淋漓地站在店门口的灶台前烧龙虾,大勺掂一下,济济一堂的食客们的食指就跟着动一下。老板雇来的小工阿姨就坐在灶台后面洗刷小龙虾,一点也没有避人耳目的意思,反而像是对自家用料的自信乃至炫耀。顾客从门口过,张望一眼,心里即有答案。
吃小龙虾要配煎饺。煎饺是一锅一锅点的,一锅煎饺拼成圆形,底部有完整的面糊薄壳粘接,不像日式煎饺那么夸张,真正做到了薄如蝉翼,焦香微咸,像大白兔外面裹着的糯米纸一样耐吃。虽然身为食肉动物,我却偏爱素煎饺。素煎饺是韭菜馅,蘸上小龙虾的汤汁才最棒。可以加一点点醋,但绝对不能多,多则不香。
老人家是不跟年轻人凑这个热闹的,但他们会要求我们带一份煎饺回家。是夜的最后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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