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满以为这些话能得到对方的原谅。他的自信来自于自己的感情,他以为,即便犯了更大的错,只要错误源自孩子,总应该得到对方的体谅。私自摘下街边青柿子当然不对,但是为了孩子摘取又仿佛是很站得住脚的理由。他拿自己推己及人:“假如我的什么东西被别人损坏了,又碰巧赶上心情不好,要生气的去责备对方。只要对方提起了孩子,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在说什么了。孩子永远是可以原谅的,孩子的天真能融化了成人的一切愤怒。”
念头一转他又想到了眼前:“更何况女儿就在我身边坐着,更何况只是不小心摘了两个青柿子。对方在听到解释后一定能够消气。再听两句责备,再道两次歉。钱大概也就不必赔了吧?”
想到这里,他好像突然理解了对方:“大姐说得对。每天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一定有不少那讨厌的,要是你摘一个我摘一个,柿子不早就被摘光了。可是大姐也一定没看见我还带着个孩子,大姐更不知道我是为了逗孩子去摘的,要是知道了,大姐不能生这么大的气。”
男人直起了腰板,右脚往小推车那里探过去一步,拿笑脸去迎合对方的眼睛,他在等着这次小矛盾的冰消瓦解。
“少拿孩子打镲!”中年妇女的尖声又提高了一度,“你逗你们家孩子跟我说得着嘛!”她的三角眼里闪出两道黑光,左手反叉起腰。“逗孩子就能随便揪柿子?逗孩子就想干嘛干嘛?这又不是在你们家!你在你自己家里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在这不行,听见没有?好家伙,把这当自己家炕头儿了。告诉你,这是香山,这是北京,一群臭……”妇女刚要脱口而出后面的话,忽然扫了一眼街边的行人,强行的咽下一口唾沫,把后面的话也一起咽了下去。她梗了一下脖子继续说:“你把那两个柿子给我拿走,揪都揪下来了给我搁这儿,膈应谁呢?你想得到挺美,往这一搁就算完?柿子搁那能长吗?能熟吗?能吗能吗?”每个字都好像一颗子弹,从妇女的机关枪嘴里发射出来,朝着男人的身上扫射。
这时,坐在小推车里的小女孩正抬头看着自己的爸爸,她的大眼睛里噙着泪水而努力的不让泪流下来。她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爸爸在向一个阿姨道歉。因为什么呢?是因为柿子嘛?爸爸不应该摘人家树上的柿子?不对不对!不是因为柿子。爸爸推着我在村口玩的时候,大伯看见我,把手里边的大葡萄都塞到我的小推车里了。爸爸一直说不要不要,大伯还非得要塞。大伯还用他的白胡子刺挠我的脸,亲我脑门儿。大伯还说:妞儿,当我闺女好不好?我不当大伯的闺女,大伯的嘴是臭的。可大伯给的葡萄真甜。我吃过柿子,柿子也挺甜,但柿子还是没有葡萄好吃。”
她低头看到了爸爸伸向她的脚,又想起了爸爸刚才的那番话:“为了孩子,为了孩子。是为了我吗?好像是的,是为了我。爸爸的孩子就是我呀。是我因为淘气不听话?还是因为我和爸爸犟嘴?爸爸说柿子没熟我不信,爸爸一着急把人家没熟的柿子给摘了下来,人家要爸爸赔钱。就是这样!阿姨说一个柿子要赔一百块。一百块是多少钱呐!爸爸最多就给过我五块钱。爸爸还说要给我买布娃娃呢,赔了人家的钱拿什么给我买呢?”
想到这里,女孩的小嘴极力的抿住,眼睛快速眨巴。两只小手紧紧握着小推车的把手,拿小脑门对准爸爸,这是她平时认错的姿势。她想让爸爸看看她,让爸爸知道妞儿已经知道错了,让爸爸摸摸她的小脑门儿和她说没事没事。
内疚化作了两汪清水,噙满了她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上几滴水珠。她不想让眼泪流下来,她知道爸爸受不了的她的哭。可她的年龄毕竟太小,还没学会怎么把伤心包裹住往肚子里生咽。她的小嘴抖动着,小鼻子翅来回呼扇着。终于,她忍不住了,两大滴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泪从眼眶中涌出来,划过了她稚嫩的小脸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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