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怪物（一）

不知道从何年开始，这“年”越来越像一个很恐怖的大怪物了；也不知道从何年开始，想逃避这怪物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开始是种子，然后生根发芽，长成幼苗，长成参天大树……

将近年关，山三背着简单的行李，跋山涉水来到一深山的寺庙里。“住持！我想在您这里住十天半月，可以吗？”一五十多岁的胖和尚接待了山三。“可以！施主，您确定住多少天呀？每天100元，一次性交清。”“先住十天吧。可以刷微信吗？”“可以。”

胖和尚引山三来到一房间，五六个平方，几块板子搁那儿就是床了，垫着稻草，有些起霉，老鼠屎、狗屎、鸡屎黏糊着，也不一定是这些小动物的屎，只是看着像，或许是蟑螂、蟋蟀、蛇之类的屎也不一定。山三皱着眉，“住持！这些稻草可以换新的么？”“可以！脚力费5元，新稻草20元。”他用对讲机唤来两个女子，她们手脚麻利，风一样进来，风一样出去。

山三觉得很冷，全身未穿衣服似的。“住持！有棉被租吗？”“有。租一床每夜30元。十天是300元。”“有热水吗？”“有。一开水壶热水是10元。”“有灯吗？”“一盏松脂油灯是每晚15元。十天是150元。”“有……”“都有，什么都有。陪一个晚上500元，十天是5000元。”

山三用手机计算器加了一下，粗略地统计，没有几万元是出不了这个寺庙的。“住持！能不能优惠一下哦？”“施主！我这里不是商场，也不是您那儿的宾馆，可以讨价还价。您是出来躲怪物的。心疼钱的话，何必出来呢？”

山三有些饿了。“住持！我最怕饿的。弄些吃的来吧。”住持弄来一个菜谱，“施主！您看一下，想吃什么菜呀？”“没有肉、鱼、鸡之类的吗？”“这个……这个……不是没有。我们一般不对外公开，寺庙有寺庙的规矩。就像您们一样，也有暗箱操作吧。”

“有酒吗？”“寺庙是不允许喝酒的。施主如果执意要喝，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陪酒的吗？”“之前我说了，应有尽有。都是有偿的，动步生财。”

住持很快唤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尼姑，目测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有人很快搬来小桌子，两条凳子，酒、酒杯和菜上齐了。

山三大口喝了一杯酒，身子暖和了许多，之前快冻僵了。“大过年的，怎么跑到深山老林里来了？”“唉！一言难尽！”山三停了停，又大口喝了一口，夹了一筷子菜塞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我就想做点出格的事情。老是按部就班，一成不变的生活，人都快得抑郁症了！那个心都起霉或者锈迹斑斑。被日复一日的庸常生活所吞噬，你不觉得很恐怖吗？”她忽然笑了，脸上泛起了红晕，“之前，住持说你来躲怪物的，这年真的有你说的那么恐怖么？不是说万家灯火，团团圆圆吗？”“这要看怎么看。在我看来就是一大怪物。小时候盼过年，现在怕过年。有人天南海北，千里迢迢回来，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在外奔波劳碌一年，回家释放一身的疲惫。但也有人一到过年便不知所措，难受得要死。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嘛！”

“我给你画张肖像吧。”她取来一块画板，不到五分钟，一个尖嘴猴腮的人便跃然纸上。山三一看，笑得一口饭喷出来。“我有那么丑吗？”“要么名垂千古，要么遗臭万年。丑到极致就是美，大丑便是大美吗！你看，葛优、杜旭东、巨兴茂、宋小宝、王宝强，不都是丑得嬲狗，丑得恶心吗？八字生在丑人面前呢！”

“看你长得眉清目秀，怎么到这地方呢……”“我也想出格一下。之前的人生都是父母安排的，从985大学毕业之后，父母又安排了工作。之前是乖乖女，现在是叛逆。我的人生我做主。就想年轻时候什么都经历一下。不是说人生的财富就是经历么？当然，也有一点点小私心，报复一下，气死他们……”她咯咯地笑道，头上的灰白尼姑帽差点掉下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他们气坏了吗？”“那倒没有。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而且……而且……他们各自还有相好的，成为各自对方的心肝宝贝……”

两个人忽然沉默起来。庙外的寒风呜呜地刮着，山三瞥了一眼窗外，自言自语道，要下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