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鲁酒薄而邯郸围
当我一个人将堆成小山的脏食器洗完又把灶台清理干净后,我原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了。没想到陈师兄过来叫我,同他一起去窖里抬一壶赵国美酒。说是韩师兄回学宫了,还带来了一位贵客。因为客从赵国来,所以夫子说要用家乡的酒招待这位贵客。
世上果真没有白偷得懒。债,总是要还的,有时甚至是双倍。这兽面纹的大铜壶看着就不轻,盛满酒后,两个人抬起来都还有些沉。要把这么大的一铜壶美酒从窖里抬到学宫的正堂。想想都是一条很漫长的路啊。不过,话说来赵国的美酒真是出了名的醇厚。隔着铜盖都能嗅到一股股浓酒香。
“赵国的酒闻着是很香,饮起来没有楚国吴地的醴酒过瘾,更是不如楚国郢都出产沥酒。”
陈师兄不愧为是世居楚国的楚人,更不愧为是楚越的神射手陈音之裔,他对楚国和南方的热爱真是爱屋及乌。虽然楚国的特产包茅是酿酒必不可少的东西,但是这不等于楚国的酒比赵国的酒好。在我们中原最富盛名的酒,是中山国的美酒。中山国被赵国灭后,赵国的美酒变成了中原第一。不,甚至可以说是天下第一吧。要知道就连楚王也很喜欢赵国的美酒。我小时候常常听家乡的老人说一个故事。说是在楚国做天下霸主的时候,赵人和鲁人都送去了美酒。赵国的酒醇厚香浓,鲁国的酒相比寡淡了许多。楚国主酒吏想要向赵人讨要一壶美酒。结果,被赵人拒绝了。这个小人的主酒吏出于报复故意将赵酒和鲁酒调了包。于是,楚王饮到的香醇赵酒变成了寡淡的鲁酒,寡淡的鲁酒则成香醇的赵酒。一气之下,楚王发兵围攻了赵国的邯郸。
鲁酒薄而邯郸围和楚才晋用之一样,都是我们三晋讽刺楚人不辨真伪、不识货、不识才的词。在我们看来故事里小人的主酒吏远没有糊涂的楚王让人讨厌。而楚人则觉得是赵人不肯施给小吏一口酒导致了邯郸被围,献酒的赵人和犒军时忘记给自己的御夫一碗羊羹而被御夫出卖的华元一样可笑。到了兰陵,我才知道鲁酒薄而邯郸围,原来在楚国还有下半句。楚人喜欢说:“鲁酒薄而邯郸围,羊羹不斟而宋国危。”一个在三晋讽刺楚人的词,在楚国倒成了他们暗笑三晋人的词。
酒抬到了学宫正堂外,未待陈师兄叩门而报。我便已经听见了屋里有人在谈论兴国之术。那人的声音高亢激昂,他说得雅言听起来比夫子这样的大儒说得还要标准。只是此人说到兴起之处,总会断断续续出现叠字。当我听见他激动地说:“韩、韩、韩国欲兴、兴必以、以法为、为教。连、连…
…”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连,才蹦出一个六字,然后又顿在了那里。我忍不住笑道,“口吃!”
陈师兄撇了我一眼,像是有话要对我说。未待陈师兄开口,屋里的夫子亦对那个口吃忍不住地言道:“必连六国以亡秦。韩公子,毋要再言了。你先前托人送来的策论,我已经看过了。非,你得空去一下云梦山的鬼谷,据说那里有口舌泉能治说难之症。”
“夫、夫子,这、这谣言不、不足信,是您、您、您……”
“对,是我常对你们说的。但是人不自欺,又何以欺人!非,你得空还是去一次那里比较好。”
听见夫子说的这话,我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而陈师兄一直拉住我,他微微上扬起了嘴角,轻声地说道:“不要笑,不要笑。”我知道这样大笑很失礼,但我又实在忍不住。正当我笑得欢的时候,夫子又厉声道:“张苍不要笑了。哪有最小的师弟笑自己大师兄的。陈嚣,张苍你们还不快把赵酒进来。客人都等急了。”
被夫子这么一训,我立刻止住了笑声,心中略有惶恐地帮着陈师兄将酒抬了进去。原来这个口吃的公子就是鼎鼎大名的韩国公子韩非,我的大师兄。我一魏国布衣小民、夫子最小的门徒竟然嘲笑了堂堂贵公子、大师兄,真是罪莫大焉。不过还好,入室之后夫子并没加以怪罪,反倒是将我和陈师兄留下一起饮酒。陈师兄以不善饮酒为名借故推脱了。我想他其实是找地方笑去了吧。因为从他进来到离开,他的嘴角一直都微微上扬,像是想笑又碍于礼仪而刻意抑制的样子。按理说陈师兄走了,和他一同来的我作为师弟本不该在留着妨碍夫子的私宴。可当我看见韩师兄坐旁那位俊美的小君子,正是白天我所见的那位。白天那位小君子说的亚父应该就是韩师兄吧。不知为何,我突然好想听听像韩师兄这样身份的贵族会在席宴上聊些什么。于是,我厚着脸皮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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