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海市蜃城被幽冥鬼王破坏了。在过去,鬼门关都尉要么连大门都不让他进,要么故意牵制他,把大量鬼军放进去包饺子。可惜鬼门关都尉不在了,神州首席术士独木难支。单凭海市蜃城的重重机关根本挡不住剽悍凶残的幽冥鬼王。黑压压的鬼军越过了坍塌的京观,攻入了海市蜃城结界后的盆地。风景还是那么雄奇秀丽,可惜染上了兵祸。
这里矗立着曾经驻扎十万兵马的太极八卦城。鬼军上回攻到这里的时候,太极八卦城还没建完。但骁勇善战的臻朝鬼门关守军硬是杀得他们尸横遍野,好多鬼军将卒的尸首没能带回幽冥复活,被搞成了建筑材料……
幽冥鬼王望见了分别坐在阵眼中的中年术士与老年学士。两个阵眼都有一层金光罩保护,在渐渐变暗的天色下格外显眼。幽冥鬼王一声令下,鬼军如潮水般地涌向骨白色的大道,试图分兵填平壕沟,越过河流,攻占壁垒和园池。如今十万锐师早已烟消云散,偌大的城堡里似乎只剩下区区数人。鬼军上下都嗷嗷叫着,要彻底拿下久攻不克的鬼门关要塞,再次席卷人间,屠尽万物,以便壮大幽冥势力。谁知风云突变,攻入城堡的鬼军很快吃了瘪。
白色的大道突然变成了泥潭,陷住了鬼军士卒的双脚。树林里射出许多冷箭,很有准头,不是封喉就是穿心。无法移动的鬼军顿时伤亡惨重,倒下后整个身躯都沉入白色的泥潭中。带队的鬼将避开大道,改走林中小径,试图搜索出隐匿在林中的对手。但是他们一进林子后就发现这些草木都在移动,很快令他们丧失了方向感,队伍逐渐走散了。落单的鬼军士卒不是被忽然活过来的榕树“气根”卷入树冠中,就是被从地上快速飞旋而起的剑麻锯成了肉块……
“哈哈哈,伯曾祖的草木皆兵术真他娘的好使。老夫今天就大开杀戒。”坐镇太极阴眼的老年学士狂笑道。
把守太极阳眼的中年术士对着传声石说:“老猫熊,你的火气好大,都用词不雅了!果然是因为那个小姐姐么?”
“是哪个龟儿子多嘴传出去的?”老年学士生气道。
“我弟的不肖子孙,你说啥子?”传声石中传来了神州首席术士的声音,显然不太高兴。
老年学士怂了,陪着笑脸说:“呃……孙儿是说,曝光得好,曝光得漂亮。咱就是为了无辜的苍生,包括我的小姐姐。”
神州首席术士说:“废都的儿郎还没要点时间准备,你俩再多撑半个时辰。”他这话让中年术士与老年学士心头一沉。
片刻之后,老年学士对着传声石说:“大海鱼,你不是要为师门报仇吗?咱俩就比比,看谁消灭的鬼军多。”
“在下求之不得。”中年术士足踏禹步,桃木剑指着被困在林中的鬼军大吼道,“虎贲英魂,诛鬼克神,剿灭!”
看着空荡荡的壁垒突然竖起无数旌旗,坚壁上打开许多暗门,一大群穿着臻朝黑色战袍甲胄的骷髅武士像旋风一般杀向鬼军。看头骨,是人类死者。恰逢此时日落月升,就在银光泄地之刻,这些骷髅武士身上时奇迹般地长出了筋肉,恢复出了大活人的样子。他们战意更高了,杀得鬼军节节败退。
中年术士本想趁胜追击,但被神州首席术士严令收兵,只好让那些黑袍甲士退回。他这会儿才注意到,黑袍甲士不过数千,人手十分有限,根本守不住整个阵地。
幽冥鬼王一声令下,一群鬼军凑在一起化身为巨大的骷髅,向树林、壕沟、壁垒投掷大火球。树林顿时燃起熊熊烈焰,草木皆兵的阵法,破。中年术士和老年学士按照神州首席术士给的咒语合力引河水来灭火。鬼军趁机重整兵马,沿着白色大道进攻。一时间,所有的白色大道都被鬼军的黑潮覆盖了一半。
谁知另一半白色大道忽然变成了泥潭的样子,从中站起来许多白衣白甲的……鬼军士卒?他们已被宗门阵法净化为骷髅,身上微微发着金光,跟自己原先的同伴厮杀起来。阵亡的鬼军士卒只要倒在白色大道上就会“沉没”,不一会儿就变成这种调转矛头的白色鬼卒。双方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幽冥鬼王见状,腾空而起,用缺了口的开山斧猛砸一条白色大道,顿时让整个太极八卦城都地动山摇,白色大道被裂开的地缝毁掉了。鬼军士卒与被宗门阵法净化的白色鬼卒都死了一大片。幽冥鬼王如法炮制,摧毁了另外几条白色大道。但鬼军还是迟迟不敢进攻。因为幽冥鬼王刚破坏的道路又自动修复了,甚至树林在大火被浇灭后又长得比先前更加茂盛。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
“武将小哥到底好了没有?在下这边快顶不住了。”中年术士喷了一口血,咬牙用术法维持着阵眼,浑身大汗淋漓。
“现在就歇菜啦?还没我这把老骨头顶用。老夫就说你这童子之身也不怎么样嘛,太缺乏锻炼。”调笑归调笑,老年学士也只是勉强操纵着阵眼的机关,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他心里默默念叨:“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接这单,就在博士学宫里养老。”
幽冥鬼王越打越兴奋,明月似乎给了他更多的力量。城堡阵法的恢复速度越来越慢了,树林终于全部枯萎,白色大道也坏得不成样。鬼军趁机大举进攻,守在壁垒中的黑袍甲士失去了阵法的支援,很快被数不尽的敌军包围。若非鬼军的兵器好像杀不死他们,这一边倒的战斗转眼就会结束。
数千鬼门关守军与数万鬼军殊死相搏,幽冥鬼王趁机一举冲向太极八卦城的阵眼。他一挥开山斧,以势大力沉的冲击波扫向坐镇阳眼的中年术士,自己则飞向阴眼,想亲手把老年学士劈成两半。
中年术士正因阵法被迫而气空力虚,躲不开冲击波,只好默默闭上了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掠过:“起开!”神州首席术士通过千里传画的镜像瞬移到了他生前,挡下了致命一击。
而在另一边,老年学士放出了自己身上携带的所有机关暗器,手忙脚乱地连传声石都扔出去了,但全部被发出嘎嘎怪笑的幽冥鬼王轻松化解。他怒眼圆睁嘶吼道:“小姐姐,我马上就去幽冥陪你。”幽冥鬼王的开山斧眼看着就要劈中老年学士的脑门,突然被一张金色的盾牌挡下。
幽冥鬼王本能地向后拉开距离,又是鬼门关都尉……不对,此人穿着鬼门关都尉的金色甲胄,却长着另一副年轻的面孔。不是青年武将还能是谁?青年武将手中的金盾瞬间变成了标枪与环首刀、短剑。他浑身发出与鬼门关都尉同样的光芒,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会五兵战神诀,莫非是鬼门关都尉的传人?”幽冥鬼王问。
“末将跟你无话可说,战吧!”
青年武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出标枪,随后又变出一根丈八长矛挺刺过去。幽冥鬼王眼疾手快,用开山斧拨开了扑面而来的标枪,惊险地闪过了接踵而至的长矛,想贴身近打。但丈八长矛突然变成了一条锁链,像蛇一样从背后缠住了幽冥鬼王。正当幽冥鬼王想发力崩断锁链时,青年武将拔出环首刀来了一记又快又狠的斜劈。就在刀刃快要斩到脖子时,幽冥鬼王背上突然伸出一只新的手拼老命接住了。幽冥鬼王猛转腰身,另一只新长出来的手挥拳重重地打在了青年武将的铠甲上。
神州首席术士接住了被打飞的青年武将。青年武将吐了一口血,双眼像金雕盯着猎物那般锐利。幽冥鬼王真断了锁链,长出了三头六臂,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猛吸月之精华。到处散落的鬼军尸体也突然全部化为黑色的阴浊死气,从四面八方涌入幽冥鬼王的口鼻。幽冥鬼王渐渐升到了半空,超过了树冠的高度,身躯似乎变得更大了,青色火焰覆盖了他的全身,掀起一股妖风,吹得大地飞沙走石。就连留在都尉府大厅的狸奴与黑细犬阿卢都炸毛了,一起躲在案下不敢出来。
“呵呵呵呵,你和孤都受伤了,缠斗毫无意义。来吧,用你的最强之招决出死生吧!”幽冥鬼王豪迈地笑道。
青年武将扭头对神州首席术士说:“前辈,末将想好了,不再做人。”
“这就是你最后的答复么?”
“嗯,请前辈助我。”
“好吧。”神州首席术士亲手给青年武将戴上了方相氏面具,在他的天灵盖上快速写下一段符文。小山神再度出现在青年武将身边,嬉笑地念叨:“玄兵之令,鬼神莫当。福祸相依,用者不祥。幸生者死,必死者生。”说完,小山神就变成了玄兵令的样子,随着一道金光缓缓融入青年武将的体内。
青年武将被金光包裹着,身影一会儿化作玄兵令,一会儿又变换成鬼门关都尉的模样。不知从何时起,夜空降下了如同萤火虫般的点点金光,大地上也钻出了同样的光点,聚集在青年武将的身边。
幽冥鬼王感到情况不妙,全力施展出最凶狠的杀招毁天灭地,企图打断青年武将蓄力。神州首席术士与中年术士联手施法,用一个大大的太极光罩阻拦。太极光罩被一团更大的鬼火一击而碎,但鬼火还没冲到青年武将跟前,就被他身上放出的金光给抵消了。
只见青年武将手中变出一根长矛,指向正在跟鬼门关守军厮杀的鬼军,喝令道:“天清地灵,道化万物,诛恶驱邪,宇内澄净。化!”
他身边的点点金光各自聚集,顿时化作了神、鬼、精、灵、圣兽的模样,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了整个太极八卦城,精准地吞没了所有入侵鬼门关要塞的鬼军。在一片片哀嚎声中,鬼军全部被净化成了白色,调转方向朝鬼门那边的幽冥世界打去。
“玄兵令?你居然是玄兵令?”幽冥鬼王惊骇地叫道。
“末将……还是跟你无话可说。”青年武将冷冷地说,又冲上去与他打斗起来。
在地上观战的中年术士和老年学士异口同声地问:“师祖(伯曾祖),小哥究竟是什么人?”
神州首席术士把弄着长寿眉说:“他的本体是半截玄兵令,因得到鬼门关都尉的半条命与两魂四魄而化成了人形。二十多日前,哦,对你们来说是二十多年前,鬼门关都尉把刚化为婴儿的他托付给要塞中最后一位厨子,带到废都去了。”
中年术士问:“都尉大人为何出如此下策?”
“因为战事紧急,他不顾自身安危多用了一次玄兵令,要付出足够的代价。玄兵令那时已有了灵性,通人语,对都尉大人说自己想做一回人。都尉大人应诺了……”
老年学士问:“伯曾祖,你刚才在后面是劝说小哥变回玄兵令么?”
“不,他的灵是老朽的一股道气所化,也算是老朽的孩子。老朽已经无法再使用他,只是把真相告诉他。是继续做人,还是变回玄兵令,听凭他自己选择。幸亏这儿郎不像你心眼多,好说话。”
半空中传来阵阵兵器相击的噪声,鬼火渐渐被金光压制。幽冥鬼王见大势已去,虚晃一招,飞入了鬼门,逃回幽冥世界。踏着白云的青年武将对着地上的三人大声说:“前辈,末将要去幽冥,找到都尉大人,把属于他的东西都还给他。”
神州首席术士说:“儿郎,若是那样,这世上就没有你了。”
“人,末将做够了。末将会以本来的样子,一直陪着都尉大人,所有牺牲的鬼门关守军甲士和宗门弟子,把幽冥变成另一个人间。”
“呵,你们是要旌旗十万斩鬼脑阔啊!去吧去吧,想做啥子做啥子,老朽把鬼门关收拾一下,就过去找你们耍。不会太久的。”
青年武将对老年学士与中年术士拱手道:“老猫熊前辈,大海鱼前辈,末将的战马与阿卢,就拜托你们了。咱们以后幽冥再会。”
“幽冥再会!”泪腺发达的中年术士早就哭得胸前都湿了,老年学士嘲讽他没出息,自己却装作眼睛进了沙子,不停地用袖口擦拭。青年武将化作一道金光进入了鬼门,鬼门也渐渐缩小,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满地狼藉的鬼门关要塞再度恢复了宁静。
神州首席术士说:“你们离开吧!老朽的寿元已尽,要用盘古化形之术重建鬼门关,再封印鬼门千年,记住只有一千年。”
中年术士说:“不可啊,这样您老的亡魂就去不了幽冥,永远在天地自然之间游荡。”
“蠢材!人生于天地,归于自然,有何不可?现在就给我滚!”神州首席术士一挥大袖,中年术士和老年学士一眨眼突然来到了鬼门关外的山林。一阵马鸣犬吠猫叫传入耳中。俩人回头一看,阿卢、狸奴、学士的白骡,还有青年武将的大黑马与小青马都在。
“轰隆隆……”巨大的轰鸣声从鬼门关传来,大地颤抖不止。俩人循声望去,只见残破的鬼门关要塞被金光逐步覆盖,最终随着金光一同消失了。那里没有留下任何人类痕迹,变回了百万大山中随处可见的荒郊野岭……俩人在原地愣怔了很久,谁也没说话,直到朝阳之光再次照耀在山林间。
“看来,老夫又要食言了。”老年学士嘟囔道。
“你叨叨啥?”
“没啥,走吧,离开这鬼地方。咱们该往哪走?”
“让在下看看。糟了!大神还没赔我罗盘呢!”中年术士与老年学士面面相觑……
尾声
数月之后,位于前朝废都以北的宵朝新都热闹异常。宵朝大军平定了勾结塞北夷人的北方诸侯,原本蠢蠢欲动的东海诸侯纷纷派使者来进贡道贺。凯旋而归的宵高皇却让他们在驿馆等候安排召见,自己带着四名侍卫悄悄来到了王城北鄙的一个有重兵把守、垣墙高如城墙的特殊邑里。
高皇帝的乡土情结重,但为了握稳天下之权柄,只好在前朝腹地过余生。这个邑里是按照宵高皇老家邑里的样子修建的。田宅、街巷、水井、小土丘、小树林、小溪、池塘,几乎都是原样翻版。
宵高皇找到了复刻的“自家老宅”,透过篱笆看见马棚里拴着一头白骡,正在啃黑豆。他屏退侍卫独自进屋,来到正在贴面膜消除黑眼圈的中年术士跟前。
“陛下,您来了!”老年学士躺在摇摇椅上没起身接驾。
“朕尿过的那顶儒冠,你怎么还留着?嗯?竟然没洗!”宵高皇看着桌上的儒冠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只是想给自己提个醒,不忘记自己是何身份。”老年学士看着天花板说。
“哈哈哈哈,朕尿了那么多学士的儒冠,一个个不是气急败坏,就是唯唯诺诺。只有你站出来对朕说,不能得罪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读书人,重蹈前朝太祖武皇帝的覆辙。那时朕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到头来,替朕卖命最多的却是你。除了被你救下的学宫祭酒,士林没人看得起你。那些王侯将相,也觉得你不是个好东西。”
“臣也跟陛下一样,不喜欢那些酸书生。平时眼高过顶,遭逢大乱时却胸无一策。明明把个人的好恶荣辱看得比苍生还重,却总是吹嘘自己要拯救时间苍生,想让天下人都替他们埋单。着实可笑!但是陛下,如今天下复定,不宜树敌太多。他们不屑做的事,总要有人去做。臣既知其白,愿守其黑。反正臣在前朝已经够黑了。塞北夷人早就把臣视为屠夫学士。”
“哈哈哈哈,朕就欣赏你这种喜欢瞎说大实话的鸟人。这次的事,办得咋样了?”
老年学士揭下面膜说,“您交待的事,臣没办妥。但您担心之事,已无后患。”他脸上所有的皱纹似乎比此前深了半寸,仿佛连接新都与废都的沟洫。
“哦?鬼门关都尉找着了吗?”宵高皇解下了腰中的长剑。
“他已仙逝,鬼门关守军早就全灭。世上再无可以复辟前朝的力量了。”老年学士从脸盆中拿出毛巾拧了两下,边擦脸边说。
“朕年轻时在治粟大府中见过鬼门关都尉,大丈夫就该像他和太祖武皇帝那样啊!玄兵令呢?在”宵高皇开始脱身上的软甲。
“说出来陛下可能不信,那个被皇后逼走的前朝郎中骑将就是玄兵令所化,他与幽冥鬼王同归于尽了。臣只找到了这点碎片。”老年学士从怀中掏出了小半截“玄兵令”。
宵高皇拿过“玄兵令”的残片端详了很久,半信半疑,最终还是没追问。“既然四海已安,朕也大赦天下了,大海鱼那厮还是不愿回到这里么?”他脱去靴子,趴在了摇摇椅边的小床上。
“这就娃崽没娘、说来话长了。容臣细禀。”老年学士活动了一下十指,开始给宵高皇做推拿,粗短的手指将一股巧劲压入对方劳损的筋肉。后来保存在宵朝太史府的密档记录的都是老年学士的一面之辞。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自己知道。
据老年学士口述,与宵高皇同乡同里的中年术士,没有在神州重振宗门,而是乘桴浮于海,说是要找到仙山和宝藏之后,再带回海内。俩人临别前有过这样的对话。
“大海鱼,你留在神州不好吗?干嘛还要去寻找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
“老猫熊你不懂。这是在下与臻朝太祖武皇帝的约定。即使找不到仙山,也要踏遍四海的尽头,回来说与世人听。”
“你……不恨前朝先帝么?”
“恨?为何要恨?世人于我多有埋怨,全天下只有他真正支持在下的梦想,咋还能忘恩负义地去恨他?他将在下打入大牢,也只是顾虑朝议汹汹,不像高皇帝是真动过杀念。在下与先帝干了太多劳民伤财之事,都欠天下人一个清平盛世,又岂敢抱怨天下人?师祖说得对,是在下不该借举国之力满足一己私愿。我之梦想,是非功过,都应由我一人独自承担。”
临走前,中年术士把师祖传授的宗门秘法全部写了下来,交给老年学士收藏。自己乘坐老年学士帮他打造的沛竹之桴消失在海上,从此下落不明。也许是以身填海,卒于中途。也许他真的找到了所谓的海外仙山,却发现并没有什么能让神州之民富贵长乐的宝藏。总之,再没有人见过他。幽冥的鬼说不定遇得到。
宵高皇听完之后问:“唉,大海鱼就算了。老猫熊,你为啥不听朕的话,把学宫祭酒的位置争过来?做天下最大的学阀不香么?”
“陛下,臣此生不过有两个心愿。一曰降服鬼军,二曰天下归一。如今两愿已了,无心再涉足红尘。只求能在这里做一条不问世事的咸鱼,山珍海味,饱食终日,安度晚年。”
“曾经纵横于诸侯之间、被前朝太祖武皇帝视为国之暗器的千面学士就此隐退,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老胳膊老腿了,再奔波膝盖要废了。”老年学士揉起了自己的膝盖,做出一副疼得咧嘴的样子。
“说起来,当初你为何背叛前朝,辅佐朕称帝?”宵高皇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是疑惑,是试探,还是杀招预备?
老年学士罕见地一脸严肃道:“臣不过是忠于天下归一大业而已。只认能守好这神州万里江山的雄才杰俊为君。平生所见,唯太祖武皇帝与陛下二人而已,他人皆不足论。前朝二世皇帝那昏暴小儿,不值得臣效忠。”
“哈哈哈哈哈。”宵高皇大笑道,“最狠的笔,最贼的刀。朕就怕你们这些真有本事杀人屠鬼的文化人啊。”那天,趴在床上的宵高皇没有察觉,老年学士每次一使劲揉按穴位时,额头上就会有个金色标记一闪而过。
宵高皇最后留下几句话:“朕要走了。赏你的图书和宝物,明天会运到这里。山珍海味半个时辰后就来,一日三顿,小心吃得痛风,哈哈。君……好自为之。”
他对老年学士恭恭敬敬地拱手,才转身扬长而去。此后,老年学士再没走出过这间屋子,直到宵高皇十四年才从屋中离奇失踪,地上空余还留有汗味的儒服和纶巾。
许多年过去了,鬼门关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地名,只是人们随口会提起的俗语。鬼门关都尉的祠堂也渐渐凋零。鬼门关守军的方相氏面具倒是传遍了天下,八方乡野的手艺人纷纷仿制,世代传承。只是背后的故事早已被世人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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