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万物涤新。沿着小径,走进小花园,看到父亲戴着面网,正检查巢脾。
只见他双手持脾,猛地一甩,一群蜜蜂“嗡”地一声,就象一朵小小的云彩,升腾起来,将他裹住。
父亲拿起蜂帚,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蜂子扫净,细致地检查幼虫长势、螨虫、储蜜。
蜂子陆续飞回巢脾,父亲的手不时被蛰一下,隔着面网,能看到他轻轻皱起眉。不一会,他的手就肿了起来。
“别站在蜂箱前边!”父亲严厉地警告我。
我讪讪地往花园深处钻去。一只天牛在桑叶上散步,背上驮着一滴水珠,雨后干净的阳光将水滴幻成彩色。
转了一圈,又回到父亲身边。
“尝尝,”父亲举着手指,伸向我。
“什么?”
“王浆。”
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不喜欢,转头出了花园。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作为教师的父亲,周围有这么一群谈得来的教师朋友。戴眼镜、个子矮小的洛田叔头脑最为活络,从关外学会了养蜂技术,带头养起来,率先致了富。
洛田叔亲自送来一箱蜂,手把手教会我父亲养蜂。渐渐地,父亲那几个朋友都成了养蜂人,作为业余的创收渠道,也是怡情修身的雅好。
春末夏初,院子上空穿梭着忙碌的蜂子,嗡嗡的劳作声整日不息。地面上不时看到劳累过度,耗尽力气的工蜂急急地往前爬,不知引领它前行的究竟是什么使命。
一个不小心,赤脚的我,就会被爬行的蜂子蛰一下脚板。那痛感有时尖锐,有时钝郁,即使已濒临死亡,它们最后的一击仍然犀利。
全盛时期,家里的蜜蜂有大约七八箱。我喜欢站在花园里,看着忙碌的蜂子在空中排成队,盘旋飞舞。倾听蜜蜂喧闹的交谈声。端详满载花蜜花粉降落在蜂箱门口的蜂子,匆忙地爬进那个黑黑的门洞。
绞蜜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摇蜜机固定在堂屋方桌上,地上放一上釉的大盆。两个巢脾同时放进摇蜜机,转动把手,齿轮快速咬合,摇蜜机飞速旋转起来。不一会,粘稠、细细、琥珀色的蜂蜜流淌下来,一道长长的、悠闲的蜜线与盆子连在一起。
一个花期一型蜜,油菜花、枣花、槐花、杂花,听起来就那么令人神往。我不厌其烦地问这是什么蜜,那是什么蜜,父亲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给我听。
摇完蜜,把蜂蜜倒进几个很大的塑料桶,母亲就用温开水涮一下接蜜的大盆,这就是盼望已久的蜜水。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喝上一碗甜得发腻的蜜水,就头疼恶心。母亲笑着说我享不了福,后来我就很少喝蜜水了。
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些家里有老人或病人的邻人,会拿着一个玻璃酒瓶,来我家求上一瓶蜂蜜。父亲总是很慷慨地装满,有时还打发我给送过去。那些看我们摇蜜,喝蜜水的孩子们艳羡的眼神让我很是有优越感,他们哪知道,那蜜水端到面前我都不待喝的。
摇蜜的时候,偶有蜜蜂循着气味飞进堂屋,在蜜盆上飞来飞去。害怕被蛰,我便躲在一边,看蜜蜂失魂落魄地寻寻觅觅,心里就泛起一股哀愁。人家辛苦一季,拿命换来的蜜,咋就被我们给抢了去呢?
到了冬天,父亲就把蜂箱用棉垫子包裹好,将蜂箱的门关得很小。忙活大半年,蜂蜜几乎全被我们抢去,卖了钱,蜜蜂什么都没得到,严寒之中,它们会不会冻死?
为了维持蜂群,父亲就带着我去城里买白糖。用大铁锅将白糖熬成水,再洒到巢脾上,剩下的就看它们运气了。
后来,随着农药的使用越来越广泛,蜜蜂大量死亡,院子里到处是死蜜蜂,我甚至开始担心蜂箱里是不是还有蜜蜂,会不会死绝?
父亲进城当了公办教师后,无暇再养蜂,渐渐的,几个蜂王带着蜂子出走了,剩下的蜜蜂越来越少。
偶尔暑假回老屋看看,蜂箱还在,只是风吹雨淋日晒,蜂箱已黑中泛白,有的已没了盖子,散了架。
听说洛田叔们也不养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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