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坐在炉膛前,爬满斑点的鼻子上方,是一双混浊的眼眸,灰红色的颧骨是黄土高坡上每个人的标配。又红又肿的手指头缩进袖子里,就着肥大的棉衣袖筒推着风箱,枯黄的玉米杆受了潮,塞进炉膛总也点不着,浓烟熏得她眼泪直流,咳嗽声一阵接一阵。
蜂窝煤炉子上熬的药已经咕嘟了好一阵,浓烈的药味随着蒸汽散发到这个巴掌大的厨房里,女人腾出一只大碗,把药渣子小心的过滤出来,然后端出来,放在熟睡的丈夫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丈夫的身体,丈夫的身子底下,铺着一张花团锦簇的床单,大朵的牡丹,很热闹。她拿了一个盘子,盖在大碗上。然后略带茫然的坐在旁边,仿佛在思考什么事,忽然,她跳起来,奔到大衣柜,取出一件白色的女士圆领汗衫,比划了半天,拿着儿子的尺子,粉笔,划出一条条线段,然后果断的拿出大剪刀,咔嚓,咔嚓,那件白汗衫,在她手里变成了一片片看不出任何规则形状的布片,然后她打开那台老旧的缝纫机,哒哒哒了起来。
放学回来的少年穿着棉絮露出来的鞋,脚尖麻木的仿佛不是自己的,手不用说了,十根红萝卜,一回家赶紧把自己的手指塞在父亲身旁的棉被里,一声不吭,冷脸看着母亲,把食物一样样送进来放炕边。母亲那粗劣红肿的手,他一点也没看出来,那居然是一双出神入化的手。一不留意,那花团锦簇的牡丹抵挡不住的冲入了他的心房,他闭上眼,苦涩如同洪水泛滥一样的浮了上来。
满脸胡茬的男人,那双喷火的眼球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到到自己的身上,身边,自己的母亲微屈着身体,紧紧拽着一张床单,他瞪大眼睛,看着那盛怒的男人从卷成一疙瘩的牡丹花里,拿出一件白衣。胖女人的表情像看到一只苍蝇,“噗”,她将一口攒了半天的污秽发泄到了女人的脸上,少年还来不及思索,手已经出去了 在胖女人肩头,将那罗刹般的胖子,推得倒退了三四步,男人青筋暴起,挥着拳头冲过来,周围的村民仿佛已经看到了这对母子成了一滩烂泥。少年抢过母亲手里的包,迅速翻开那包裹一层层破手绢,一张破旧的10元,被少年扔在狂喘粗气的夫妇面前,然后一把抽过去那张牡丹床单,一手紧拽着女人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围成一圈的村民,夹杂着, “一件小孩的白的确良”“没错,卷床单里了”。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小街道恢复了平静。
少年想告诉母亲,明天的歌咏比赛不参加了,但他张不了口,垂着头看着母亲往土炕里填了一把柴火,然后用大围巾包住头脸,拎着小竹篮出去了。碎了半截玻璃的窗户外面,只看得到灰绿色冬青树间的一点红,是母亲用塑料袋卷出来的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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