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暖了石栏的青苔,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
林时逃回花溪村时,恰在清明。她是半夜回来的,头发已经结块,偶尔还可以感受到跳蚤在头皮上跑来跑去。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和走之前有很大的差别。
回到花溪村,林时久久悬挂的心终于落地了,不用再担心会被抓回去。因为她真正的爱人在这里。她知道他会保护她。她想立刻跑到水生面前,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这半年的遭遇,然后亲吻他的脸颊,看着他的笑,告诉他,她要和他在一起,永不分开。
半年前,林时突然收到一封来自家里的心信,信上说她二哥要结婚了,让林时回家一趟。林时来花溪村四年了,这是他她第一次收到家里的信,她很开心。那天,她坐在水生怀里,不停地亲吻着水生的脸颊,一遍遍地和水生说:“家里人没有忘了我,我二哥要结婚了。”
林时告诉水生,她要回去告诉父母,她和水生的事,要和水生在一起,留在花溪村。水生坐在林时旁边,温柔地望着她,用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在她的手心写了一句:什么时候回来?林时说:“一个月,回来我们就结婚。”
林时半年没有见到水生了,这半年的遭遇支撑她走到现在的就是水生。她抑制住想要立刻见水生的冲动,她不想让水生看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林时在水生家门前的草垛里凑合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跑到溪边给自己洗了头发了脸,然后飞快地冲到水生家门前。她大力地拍打着门,一遍遍地喊水生的名字。
门开了,但开门的不是水生,而是水生妈。水生妈在看到林时的那一瞬,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林时看向院子,依旧没有发现水生的影子,她焦急地大喊,一遍接着一遍地叫水生的名字。水生妈倚在门框上突然大哭起来。大队长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一摞黄纸,一根蜡烛,几支香,还有一盘水生最爱吃的韭菜炒鸡蛋。
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她不敢相信心底的那个事实。水生妈的哭声,还有大队长的沉默,她都不愿意去想。林时麻木地跟在大队长后面,嘴里叨叨地念着,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水生在等我。”
看到水生的坟的时候,林时已经没有力气哭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上面已经长出了几根杂草,四周空荡荡的。
大队长告诉林时,水生是在她走后满一个月那天没的。那天雨下的很大,水生说天黑了,要到村口去接你。一个过路人不小心掉进了水里,他以为是你,所以跑过去救人......
林时在水生的坟前呆呆地坐了三天。第一天她哭着告诉他,她不是故意才回来的,父母叫她回去不是因为想她,而是二哥结婚他们把她给买了,她逃了很久才回来的。第二天,她只是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你说过你会等我的”。然后呆呆地看着手中泛黄地纸,默默地流泪。第三天,水生坟头一株蒲公英突然开花了,望着那一朵小小的黄色花朵,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脸上却爬起来了一丝笑容。林时想起,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花,就是水生送给她的蒲公英。
你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
林时是四年前来到花溪村的,她是村子里唯一一个知青。四年过去了,林时依旧是一个人,村里没有其他知青,和村里人相熟,却没有朋友。直到她碰到了水生。
林时觉得她和水生认识的时机虽很偶然,但是他们两个相遇却是命中注定地。那是一个雨夜。大风刮了一整天,村子里的麦子都被风吹倒在地,为了抢收公社粮食,全村人都顶着风雨在地里干活。林时的任务是给地里的人送饭。送饭要路过一座木桥,说是桥,其实就是用一根木头弄得简易通道。两边没有扶手,下面就是河,河水虽然不深,但是石头很多。桥与和河的距离不高,成年男子伸腿就能够得着。
雨下得很大,天乌漆麻黑的,手电筒散发地微弱的光,只能看见眼前。林时担着担子,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防止掉下去。走到中间地时候,她脚底打滑,还是掉了下去。饭撒了一地,手电也不知道去哪了。林时坐在水里,企图站起来,一股痛感突然从小腿涌至全身。她哭着大喊,喊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林时觉得自己今晚可能要死在这了。
林时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炕上,虽然浑身都痛,但她还是感谢老天没有收了她这条小命。水生进来的时候,林时正在炕上拼命地挣扎着,试图坐起来。水生放下手中的碗,走过去扶起了林时,然后又把放下的碗重新端起,递给林时。
其实林时对水生一点也不陌生,相反她知道许多关于水生的事。这些事都是和她一起干活的阿秀说的。阿秀以前喜欢水生,总是把水生挂在口边,时间长了,林时也就记住了水生的事。水生是村里大队长的儿子,也是村里唯一一个读过高中的人。她还知道水生以前是会说话的,后来因为生了一场病,没有及时看,嗓子就坏了。
林时轻声地问:“是你救了我吗?”
水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和半截铅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你落水晕倒了,腿摔伤了,这段时间就在我家住吧。
水生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清秀俊逸。林时觉得水生的字比她班里所有男生的字都要好看。
林时在水生家里住了大半个月。这半个月,水生每天早上都会给林时端一碗稀粥,林时从没有问过水生大米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每次喝得时候会感觉很温暖。
天气好的时候,水生会把林时背到院子里。也许是个人太久了,林时在水生面前总会有说不完的话。她告诉水生,她来自龙坪,距离这里有一百公里。家里有四个孩子,父母不是很喜欢她,她有点想家。林时总是想起什么就会说什么。说到不开心的事,水生总会跑到院子,摘一朵路边的蒲公英送给林时。
水生告诉林时,每一朵蒲公英最终都会离开父母,随风去向远方。它们自由,孤独,但也坚强。他告诉她,无论以后她去往哪里,他都会向蒲公英一样紧紧地抓住她,跟随她,保护她。
林时知道,自己再也忘不了水生了。她喜欢上了水生,在他沉默地时候会心疼他无法说话。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像水生这样愿意听她说话,给她温暖的人了。
他偷走了她的心。
我等候你
林时搬回自己住处的前一天晚上,塞给水生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你愿意做我的蒲公英吗?水生罕见的红了脸,手里紧紧地攥着纸条,一味地看着林时傻笑。
林时和水生相爱后,水生拜托自己的父亲给林时换了一个放羊的工作。林时每天早上早早地把羊赶到山坡上。山坡上遍地都是野花,蒲公英也很多,风一吹,一个个白色地小团子四散开来,向远处飘去,这是林时最喜欢地看得景色了。
林时躺在草地上,身边还放着一本徐志摩的诗集,这是她留下来的唯一一本书。中午,水生会跑到山上给林时送饭。林时总是喜欢靠在水生怀里吃饭,让水生给她编辫子,这会让她想起小时候唯一一次在妈妈怀里梳辫子的情景。吃完饭,林时会躺在水生腿上,然后给他读一首徐志摩的诗。
林时告诉水生:“你就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然后笑着去亲吻水生的脸颊,然后告诉他:“虽然我们相遇偶然,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水生每次只是温柔地看着林时,眼神饱含爱意。但他的眉间总是带着一丝林时看不懂地忧伤。他写给林时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为了你,为了你,我什么都甘愿;这不仅是我的热情,我的仅有理性亦是如此说”。
林时知道这是徐志摩的《我等候你》。她抱着水生一遍遍地对他说:“我不会让你等我,我们是要永远在一起的”。
相爱的人总是既幸福又幸运。和水生在一起后的第三个月,林时收到了四年来的第一封家书,信上说:她二哥要结婚了,想让她回去一趟。
林时决定回去一趟,四年了,她也有点想家了,而且以后和水生在一起可能就不会再回去。她走得前一天晚上,风刮得很大,下了一场大雨,村里长了几百年的双生树,其中一棵被拦腰折断了。这是村里的姻缘树,村里的老人说,这两棵树是自己长着长着,不知道怎么缠绕在了一起,几百年下来,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对紧紧相拥的恋人。相传凡是相爱的人在树下许下一生的誓言,就会永远在一起。水生和林时在一起后,除了放羊得那片山坡,来得最多的就是这里。
林时走得那天早上,水生脸上没有了往日地笑容,眼神里地忧郁怎么也无法掩盖,他紧紧地抱着林时,好像要把林时融进他的身体一样。林时知道他是怕她再也不回来了。她一遍遍地抚摸着水生的背,亲了亲水生,告诉他:她很快就回来,回来之后他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走得时候,水生给了林时一张纸,上面是徐志摩的诗《我等候你》。
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一等就是一辈子。
尾声
后来的后来,知青返乡回城,林时选择留在村里当了一名乡村教师。她认了水生爸妈作他们的干女儿,照顾水生爸妈直到他们去世。
她每天都会去水生的坟前坐坐,周围长满了蒲公英。她会告诉告诉水生她这一天做了什么,天气怎么样诸如此类的。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在水生面前有说不完地话,只是再也没有见她读过徐志摩的诗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流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