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意象系统
意象是中国美学的根基,也是中国诗歌美学的灵魂。虽然在中国文论里出现意象一词比较迟,但中国文学对意境的推崇,讲究“象外之象”、“境外之境”,都是意象理论早期的雏型。意象作为一种美学概念并被放大成一种美学思想,源于19世纪的美国诗人庞德,他创立的意象派是西方现代主义的最早的流派之一。庞德自然了不起,但他坦言意象派诗歌是从中国的唐诗宋词里受到启发的,他的一些诗作甚至从中国古典诗词直接改写而来。
虽然意象美学对中国文论影响深远,但中国的古典小说似乎不太注意对这一美学精神的传承和使用,无论是历史演义还是英雄传奇,都是重视讲述故事情节的硬性结构,忽视情绪、意象、内心这类精神性的软性结构,基本在讲故事的层面来塑造人物、表达思想。至于笔记小说,也是注重白描,刻画性格,对意象这样的充盈在中国诗论的美学理想,似乎受到韵文和散文的简单分类而被遗忘了,某种程度上中国的韵文美学和散文美学是处于一种断裂的状态。
《红楼梦》率先将中国的韵文策略和散文策略进行了成功的嫁接,它在外在叙事形态遵循的是话本小说的套路,但内核却是韵文美学理想的实践,这就是将中国诗歌的意象思维完美地融合到小说中。《红楼梦》里的诗词歌赋不仅出色,而且和整体的意象美学有机地交融在一起,更重要的是《红楼梦》最大限度地放大意象美学的精神,在小说结构、人物塑造、细节运用方面化用了意象美学的精髓,因而生发出小说的新气象。
《红楼梦》可以从任何一回读起,甚至随手翻阅一页都可以津津有味地阅读下去,王蒙还说《红楼梦》有些章回可以当做短篇来阅读。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也是如此,那些优美桥段,也像《红楼梦》一样不必按照顺序阅读下去。《追忆逝水年华》是意识流的代表作,意识流也是重视意象的创作方法。
《红楼梦》的结构采用非线性化的方式,通过“横断云岭”、“伏脉千里”(脂砚斋评语)的意象化方式来完成。一般说来,阅读长篇小说需要从头按照顺序看起,因为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不一样,短篇小说往往截取生活或人生的一个横断面,通过这个横断面来表现人物性格命运和历史的侧面,长篇小说则往往通过时间的流逝(当然也包括阅读时间的流逝)来展现人物的命运和历史的进程,因而优秀的长篇小说常常被称赞为“史诗”。在叙述的层面上,长篇小说往往注重关联,故事情节的连续和人物命运的发展,是很多长篇小说的基本结构。尤其中国的长篇小说,从话本发展而成,讲究情节的连贯、讲究故事的悬念,前后联系必须环环相扣,缺少某个环节,可能就不知所云。
在某种意义上,《红楼梦》的结构可以说是反长篇小说的,至少是反话本小说结构的,虽然《红楼梦》在外在的结构形态上运用的传统章回体,每个回目字数也和传统章回小说的字数差不多,而且在每一回的终端也照例加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样说书人的套词,但缺少传统话本小说的悬念感,它在回与回之间,并不留多少“扣子”,很多回的结尾处,其实算不上悬念,只是一种自然的结束,或者只是下一回的开端。和四大名著中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不一样,《红楼梦》没有选取历史上的大事件,主要展现贾府的日常生活,甚至家长里短,用今天的话说,属于“小叙事”的范畴。虽然有研究者说《红楼梦》是写四大家族的兴衰的,但实际上正面写的也只是贾家的兴衰,其他家族的兴衰几乎没有正面描写,都是在贾家的兴衰中侧面“带”出来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贾家衰败的几次重大变故,比如元春病逝,贾政被革职的腐败案,也没有去正面、详尽地描写中间的玄机和奥秘,只是写这种变故对贾府人物命运的影响。倒是后来的一些研究者兴趣盎然地对这些略写或侧写的变故本身充满无穷的探佚的兴趣,以致在红学研究中产生了专门将小说故事与史实本事对应研究的索隐派,和文学已经不搭嘎了。
《红楼梦》作者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时间的意义。“悲凉之雾,遍被华林”(鲁迅语)在前八十回已经让读者呼吸到了,不只是贾宝玉一个人呼吸到了,高鹗只是按照一般长篇小说的结构去从时间上理解兴衰,违背了曹雪芹的以空间换时间的初衷。也就是说《红楼梦》是通过空间的转换来替代以往长篇小说常用的时间流逝的纵向结构。通过那些实实在在的空间来结构小说。这个“块”最重要的就是大观园了,大观园又分成若干小块,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栊翠庵,一个空间接着一个空间,也就是一个意象接着一个意象,这些意象形成了意象群,这些意象群组合起来仿佛布达拉宫的建筑一样,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形成了一个意象的巨大宫殿。
庞德之后的一个伟大诗人艾略特将意象派诗歌推到顶峰,他的《荒原》《四个四重奏》等组诗一改庞德的单一的意象诗风,通过对意象群的“想象的逻辑”的组合,创造了现代诗歌史上最庞大的意象群落,这就是以“荒原”为核心辐射出去的荒原巨大象征体,成为现代主义文学的代名词之一。
《红楼梦》就是这样充满象征主义色彩的意象群落,小说由大观园等一系列意象群组成的辉煌宫殿,时间的流逝,人物的命运,都在宫殿的背景下展开。
《红楼梦》从结构框架开始到人物的命运乃至细节都善用意象来进行运转,应了白居易的诗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在空灵中留下了无限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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