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儿春菊回家探望老母亲。她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大学生,嫁得远,坐火车来家得四个小时。
那三年她绝少回来,隔离了好几次,让她身心俱疲。2022年的冬天,她也退休了,终于有大把的时间陪着母亲。
生于1960年的春菊,在妈妈的肚子就经历了“挨饿”,也就是三年自然灾害(1959-1961)。
农民们不懂大跃进、大炼钢铁的方针政策,只知道肚子饿得受不了,这是最真实的体验。
葛老太太、春菊和元坤坐在炕上,唠起了陈年往事。
“60年,我可挨饿了。饿得我眼睛都花了,月事没有了。”葛老太太讲到这里,应景地“吧嗒吧嗒”嘴,“不知道怎么,还是有了你,我馋肉…啧啧…晚上睡觉都淌痴水(口水)。”
春菊故意问:“俺爸不给找肉啊?”
“嗐,还肉呢,山上的树皮都秃噜光了。没有粮……”葛老太太摆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元坤也想起什么,“妈,我那时候才十岁,咱家锅都没有了,拿什么做饭?”他望向比他小10岁的妹妹,一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表情。
“锅哪去了,妈?”春菊记事的时候,家里条件渐渐好了,也能吃饱饭,没有记忆的过往伤害不到她。
葛老太太想了想,笃定地用手指头敲敲炕,“锅都交上去了,交生产队了”,把头顺势一扬,东边的方向,“炼了,化了!”
这是大炼钢铁时期,家里铁器、铜器都上交了,连葛老太太陪嫁的木箱上的铜把手,都被卸下来交了。它们被放进土炉子,炼成纯度不高的铁块、铜块。至于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葛老太太,想起那几年,肚子随着疼起来,饿得疼。去生产队吃“大锅饭”,摇铃一响,家家户户拖大的抱小的,盆盆罐罐都带上,上队里吃饭。玉米粥,稀汤挂水,只有碗底的那点干货。就这样的饭,都要赶紧喝,盛第二碗就没有了。
所以,元乾、春梅、元坤、元坎这几个早出生的孩子,练成了吃快饭的习惯。不能等饭凉,顺着碗转圈吃,剩下碗底了,就要提前排队,边排队边吃光……
“我和大哥,晚上睡觉饿得直哭,啃自己的手指头。”元坤笑着说起往事,苦难过去了,好像也不觉得苦了。
葛老太太望着院子里的大黄狗,“元坤,你记不记得,咱家的狗也打死了。”
“那还能忘啊!”元坤突然伤感了起来,“那条狗跟我最好了,天天围着我转着圈,饿得都走不动道了,到处找屎吃……”
“噗嗤”,春菊忍不住了,“二哥,狗还吃屎啊”,元菊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怎么没见过”。
“可不是吃吗,人都没有东西吃,更没有东西喂狗了,哎,屎都难找……”元坤垂下了眼,“狗肉做好了,我也吃了”,元坤扒了一个桔子吃,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再也闻不了狗肉味,再吃就吐了……”
春菊也跟着伤感了,这些往事看起来和她无关。
“我带春菊时候,躺炕上,肚子上鼓个大包,瘦的像麻杆一样。”葛老太太望着女儿,内心满是愧疚。八个孩子,春菊最小,身体最差,刚刚60岁,已经进了几次医院,心脏不好、胃也不好。在葛老太太看来,这些毛病都是胎里带的,先天的。
元坤怕妈妈伤心,忙转移话题,“妈,元离才五岁,跟我出去拣牛粪,刚拉的粪,还带热气呢,扑上就要吃……”元坤忍不住哈哈笑着,“让我一把拽住了。”
葛老太太和春菊也笑了,笑着笑着,他们又沉默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春菊啊,你生下来,眼睛里有一块红斑,胳膊腿细的……啧啧啧……”葛老太太手空握着,示范着粗细,“我没吃上肉,孩子瘦啊!”葛老太太愧疚着,没给孩子一个好身体。
春天到秋天还好,人可以和牛抢草吃,不管什么草都能和玉米面混合成饼子,草多,玉米少,青蒿蒿的味道,也得咽下去,拉的屎也是草味。
“妈,不怨你,不怨你,我这不挺好吗?”春菊笑着安慰母亲。
“别讲了,做饭歹饭,都11点了。”葛老太太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忘掉苦难,哪怕遇到再难过的事,哭一场也消化掉了。
午饭是春菊做的,苦瓜炒蛋,茼蒿蒜末,炖鱼汤。元坤看看菜,扭身回家了,“我回去吃!”
“哎,二哥,给你留饭了。”春菊挽留着,“不用,叫他走吧。”葛老太太解了围。
“你二哥,不爱吃绿色菜,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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