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浴师

很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没有真正体验过。

上海连绵不绝的雨下了几个月，身上的感觉像是被湿衣服裹着一样，不得舒展。

早就想去泡个汤，但是儿子每个周末上午下午都有课外班，只好作罢。昨天下午，难得儿子的课外班停课一次，我就计划上午等儿子参加完足球比赛，吃过饭，就前往极乐汤好好享受水的温柔。等我们到达极乐汤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了。人很多，进场的时候还要排队。

等我进去洗完澡，首选按摩汤。因为那个汤池做了特别设计，躺在池水里，背部和腰部像电动按摩器一样的打在身上，这里的工具又是水，打在身上，全身心舒服。躺在水里，闭上眼睛，抛开了领导下达限期的任务，儿子的作业，家里的繁琐事。忘却一切烦劳，只享受这一刻。

按摩汤的边上，有一个助浴室。我走进去，一间大厅的门口是一个易拉宝，上面写着各种套餐的价格。我看了一下，心中想好了我要做的套餐。就在小黑板上写上自己的手牌，排队等候。（中国人多哈，做什么都要排队呢）

大厅有九张床，八个搓澡工，现在应该叫助浴师了。八个搓澡工，每个人负责一张床，最里面的一张床上放着铺在床上的一次性塑料薄膜。还有搓澡泥，牛奶，苹果醋之类的辅助用品。搓澡工穿着他们那里的工作服，短袖短裤。虽然穿的少，但是他们头上还是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了。里面的温度实在太高，他们都在用巧力的帮客人搓掉身上的死皮和油脂混合后的污垢。

这件房间的屋顶虽然很高，但是上面都是一颗一颗的水蒸气。等集聚到一定的重量，他们就掉下来，像下雨一样。

终于轮到我了。我走到给我助浴的那个助浴师的床边。我的这个助浴师看起来四十多岁近五十岁的年纪，个头不够，估计一米五八的样子，不胖不瘦。头发不长，扎了一个很低的小马尾。五官长得端正，浓眉大眼，小鼻子，嘴巴不大不小。可能长时间睡眠不足（因为她们没有下班时间，什么时候没有客人了，他们就什么时候下班，有时还要值夜班）有很深的眼袋。长时间在水蒸气的滋润下，皮肤很是光滑细腻。不像我们的皮肤，干燥粗糙，要天天敷面膜才管用。但是助浴师的两条眉毛之间有一条很深的竖纹，像是长期皱眉形成的。

我看了一下，这里的助浴师身材都不胖不瘦。可能是虽然他们在这么潮湿的地方工作，但是他们要用劳力的原因吧。

我的助浴师先是把按摩床上面的一张一次性的塑料薄膜拿掉，然后用水冲洗一次性薄膜下面的垫巾。冲两次水，再铺上一条没有用过的一次性塑料薄膜，然后让我仰卧在床上。用一块毛巾搭在我的身上。从上身开始给我搓澡。他们手上戴着一个专门搓澡的工具，那上面像是有那种刺的东西，刚开始在我身上搓的时候，我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有一点点痛的感觉。两分钟过后，我就觉的很舒服了。之前可能是不习惯的原因。

她边搓边和我聊天。她是河南人，做这一行已经有十多年了。刚开始是他们村子里有人在做这个事情，后来有些人就跟着那个会做的人当学徒，慢慢的，村子里的大部分人都做起了这一行。这间助浴室里，就有一半以上的助浴师是她们那里的。

刚开始在老家做，等技术成熟了，就来到大城市做。大城市工资收入要比老家强（他们按客人的消费提成拿钱）。他们开支也不大：公司给他们租的房子，几个人合租，他们也很少买衣服，上班有工作服，开支就是吃饭的钱。工资都省下来过春节拿回家。本来打算多挣点钱，让孩子上一个好的大学。

没成想，妈妈长期不在家，孩子疏于管理，到高中迷上了网络游戏，爸爸又管不了。成绩每况愈下，也没人倾诉，只能在网络游戏里排解自己的苦闷。随着成绩越来越差，越来越没有自信，只能在游戏里找到一点存在感，慢慢地，上瘾了，无法自拔。索性退学了，在老家给别人打工。

说到这来，搓澡工的眼里不知是泪水还是水蒸气，雾蒙蒙的。后来她叹了一口气，说：钱是挣了，但是儿子没有好好读书，不会有好的前程。

她说：她也曾经想放弃这里的工作，回去陪儿子，每天在家给儿子做一日三餐，给儿子洗衣服，陪儿子说话，关心儿子。

但是如果她回去了，家里就没有多少收入了。她老公比较老实，到哪里打工做事都被别人欺负，脏活累活都让他老公干，还克扣工资。她实在气不过，就让老公回家种地陪儿子了。地里的收入有限，加上公公婆婆年纪又大，还一身的病。实在没办法，她才一直在这里坚持。她还说，这里太潮湿，空气不好，一天要呆十多个小时，年纪大了，身体也可能不是很好。

最后，她说，再做几年吧，做几年就回家去陪家人。这句话像是对我说的，又像是她对自己做的一个决定。

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有不为人知的心酸和泪水。看着助浴师，他们是靠手艺吃饭，轮排做客人，少了办公室的尔虞我诈，半夜被领导的电话叫醒后再无睡意。但是还是有自己的伤心事，不得已的苦衷。

她给我搓的很仔细，先是正面躺在按摩床上，从脖子，耳朵，上身，手臂，腿，脚。搓完用水给我冲一遍。再侧躺着，把手臂抬起来搓，还有腋下。接着就趴在按摩床上，搓后背，大腿小腿，她力道适中，既搓掉了身上的脏东西又不至于痛，还挺舒服。每搓完一面，就用水冲一下。等全身都搓完冲洗好。她用牛奶给我按摩了一下全身，身上得到了滋润，滑滑的。最后还给我敲了背，由于上周的工作忙碌，肩周炎又犯了，她给我敲了一下，肩周舒缓多了。

她给我搓澡完，我感觉我身上轻了十来斤，把这么多年的死皮污垢全部被搓掉了，全身舒展。

时间到了，她要接着做下一个客人了。我谢谢了她，步态轻盈的离开了这间助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