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小记

雨，浓雾绕山头。

我们从广州坐飞机到昆明，在昆明呆了一宿，然后坐车入山。那是一辆七座的SUV，我窝在车尾，有一个小小的窗。不记得坐了多久，晃着晃着便睡着了。在车上醒来时，窗外一切现代建筑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绿葱葱的山头。看见雨水飘泼在玻璃上，远处浓雾环绕山头，缠绵不已。

高速路两边偶见大片大片的厂区。看似一堆破铜烂铁的堆砌。高高的烟囱，浓烟因天气寒冷而呈乳白色，灰色的天空作为背景相互映衬，缓缓地从烟囱口吐出，升上天空，再慢慢化开。似乎一切时间都在此凝结，仅仅只有浓白的烟在移动。

车子在高速路岔口沿着山路上坡，窗边景色再生变换。梯田丛丛，农庄簇簇。阳光从厚厚云层中挣脱，正好直射山脚下的屋群，这个凑巧来得颇具灵气。进入农庄，见路上鸡群追赶，两旁屋前挂着一串串的玉米棒子。我们真的来到山中。

这里是彝族自治区。

司机大叔带着我们一行七人，从昆明市区到坐落在崇山峻岭的厂区。厂区里有着几处坐落在山林中的平房建筑，办公室，饭堂，酿酒间，装酒厂，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80年代风格的卫生间，没有隔间，没有门，只有一条沟渠。

我们办公的地方是一个诺大的会议室，也是80年代的风格，朴素的泥瓦墙，围成U字型的长桌子，墙上挂着一些极具年代感的语录跟画像。从小对昆明的认知就是四季如春，却不承想昆明的冬天是这般的冷。工作人员给我们拿来了三个老式水银热水壶。手冻的时候，我就把热水壶的木塞打开，把手放在瓶口让热气蒸一蒸。工厂里人不多，在厂区里走着很少见到人。冷冽的空气，混杂着高粱发酵以及化粪池的味道，偶有鸟叫。我们就像被困在了一个极度清寂的地方。满眼苍绿。

下班后，司机大叔又载着我们到山下唯一一个酒店入住。酒店的门口有一条河，两岸都是一些平房，一些小店。下班已经天黑，路灯稀疏昏暗，司机大叔说要给我们接风，就找了家酒店附近的大排档吃饭。少数民族是非常淳朴与热情的，酒量也好。饭桌上便是一大杯一大杯白酒地倒，一大口一大口白酒地喝。大叔爽朗地喊道，“感情深，一口闷！” 第一次遇见喝酒比吃饭还多的工作餐，幸亏我们有三个男生，但也都被大叔一人放倒了。

大叔喝得上头，就给我们讲起故事来。每个客户都似乎很喜欢忆当年，讲往年来出项目的小伙伴是如何如何，有什么有趣的故事。但这次这个故事却有些特别。

“原来来的啊，是一群香港人，可是今年换你们了啊。因为去年那场车祸，他们可能不敢来了吧。”

大叔悠悠讲起去年在雾中发生的那起交通事故。我们安静地听着，零碎的画面在脑海里拼凑起来。一样的山路，一样的雾，我们不久前刚经过事发地点。因为入山的高速起大雾，当时的司机对山路不熟悉，便在高速路上停了车。后面一辆大卡车也因为大雾看不清，直接就轧上了这辆小车，坐在副驾驶后座的一个年轻人，当场失去了生命。

“他们说不愿意住山里的酒店，县城的酒店比较好。可是住在县城，就得每天高速往返，这山里起大雾是很常见的。所以啊，今年就让你们直接住在山里的酒店了。”

听完，每个人表情不同，或微笑，或凝重，或迷惑。心中不知各所想。奇怪的记忆在陌生的人身上延续着。我们喝着同样的高粱酒，甜而烧喉。听着同样的方言，热情而粗狂。此时此刻，我以为我活在书中。似乎每次经历都是一场梦。

吃饱喝足后，我们一行人在昏黄的街灯下，沿着河边走回酒店。三位男生已经喝大了，走路都有点不稳。没有人提起刚刚那个故事，大家东拉西扯，声音在安静的小城上空飘荡。坐在平房门口的彝族阿妈，拿着长长的水烟筒，银制。顶着地上，依着身子。烟筒口把整个嘴巴都遮住。往烟筒深深一吸，再长长一呼，烟雾缭绕，像极了那山路上的大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