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传

    北国有蝉，三年伏地，餐风饮露，历寒经暑，及至一朝而出，破土雄飞，特树高标，长歌痛放，声鸣百里，三日而亡。东海有鸟，生而无足，长卧高巢，不飞则已，旦飞则无止，越大洋而不回，力尽而坠。南楚有凤，生落尘埃，倨襟枯槁，是人笑之，一朝振翅，直入岩浆，欲涅槃而生，终浴火而陨，天下惊动，闻者皆泪也。

    今我有牙，二十年不发，然一朝而动，仅三日，破牙根，磨口腔，横压诸齿，而纵划龈皮，口齿翻天，乾坤颠倒，终被拔而亡。其伏也漫长，其生也短暂，其业也勃发，其死也悲壮。

    智齿者，埋三寸嘈杂之地，收四边棱角之锋。生不忧诸齿之磨损，体不劳咀嚼之污浊，身沃于牙龈之滋养而死犹同百骸之不朽。闲听唇舌之妙言，馋尝馐珍之滋味，天下得其乐者，能有此繁几？

    然其破根而出者，是不能掩其心也。夫生者不动，其命也无义也，死者不悟，其生也无意也。恨男儿之身，空锁牢笼，棱角之志，徒荒其锋。今二十年，长听痴人之妄语，而空作羡渔之宾客。其谁可奈何乎？呜呼哀哉，既伏亦死，起亦死，死志可乎？

    徒见大夫铁钳一动，而此生长陨也！其身洁如玉，方正如鼎，纵带血长卧，其寒锋犹利也。问其心可有悔乎？

    呜呼，见盘中智齿，忽心痛甚矣。则肉痛不足道也。今我亦伏二十年哉！夫人之功名未立，大业难成，何如此齿哉？是忍一世而道雌，或崛一日而称雄，莫可择乎？齿犹如此，人何以堪？

    医生言，此牙貌正根全，而洁身自玉，予我做标本可乎？

    生而尽其志，可以无悔矣。今人视之，犹感其壮烈。则后来者视之，又何感之？吾垂头不语，默而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