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先生
与有趣的灵魂相遇甚欢
读《黄永玉：把自己活成一部历史》
去年有一本写做人如何有趣的书被知乎数百万人围观高赞，书中一句经典“好看的皮囊千般不易，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以我之见，此“有趣”远不及黄永玉先生的“真有趣”。
黄永玉何人？
一位94岁的老头，湘西凤凰人（今湖南常德），一个最好玩的画家、作家，只有初中二年级学历，却无师自通、多才多艺。黄先生俏皮、豁达、乐观、出尘不染，个性和才华齐飞，90多岁照样才华横溢，版画线条粗犷、刀法奔放，国画自成一家，漫画三五线条富有哲理，雕塑、木刻神韵盎然，写作更是一生不辍、大作频仍，80多岁开始写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已经出版了前两部100多万字，目前仍在边写作，边连载，从未间断。而且兴之所至，想到哪写到哪，想画就画，想写就写，那些苦难的经历全被他写成了一段段妙趣横生的故事，毫无岁月的负重，全是生命的飞扬、好玩的点缀，使人觉得，生命中那些远去的苦难，像一只风筝，牵连着，让我们飞得更高。一位九旬老人，这样的创造力，这样的洒脱不羁，当真是彻底颠覆了孔老夫子“老而不死，是为贼”的理论。
黄先生特喜欢打趣，不愿意太正经，但内心深处其实温暖而柔软，对故乡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一山一水都心怀悲悯，与其顽皮捣乱的表面形象形成了精神张力。
他在《太阳下的风景》一文中曾这样写道：“我们那个小小山城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常常令孩子们产生奔赴他乡献身的幻想。从历史角度看来，这既不协调且充满悲凉，以致表叔（沈从文）和我都是在十二三岁时背着小包袱，顺着小河，穿过洞庭去翻阅一本大书的。”
怎么看过去的生活？
泰戈尔有句诗“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写的就是先生。他在《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中写道：“文革”很厉害的时候，有两个外头来的青年拿皮带头打我，我一动不动让他打，两个人一起打了224下。那天是我的生日。我回去衣服都被血粘住了我爱人拿热布给我敷，哭起来了。她说当时有人叫你不要回来，你都不会相信的。我说不要这么说，世界不会永远是这样的。因为“悲伤很误时间，生来是为了晒晒太阳”，苦难越重，这最后让你对任何困难都不在乎，不畏惧。我这个人怎么会自杀呢？抗战八年一双小脚板跑了这么几万里路，死亡见了这么多，我才不会自杀呢！
世界的历史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人类有几千年前的痛苦，只不过没有记录。惶恐、折磨，有时候就是人的常态。别去记仇，记仇影响你对生活的判断。如果一天到晚满肚子的怨尤，满肚子的仇恨，怎么能够画出让人家看着开心的东西呢？
人从历史的角度想问题就能看开一点。在最困难的时候，为什么我不感觉忧愁？就是在任何一个情况下，我都能排解困难。我也曾哭过一次，忍不住地热泪滂沱，头埋在被子里，那是读到巴尔蒙特诗句的时候，他写道：“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世界。”读到这句诗的时候我哭得像小孩子。
我这个老头子，一辈子过得不那么难过的秘密就是，凭自己的兴趣读书。世界上的书，只有有趣和没有趣两种，有益和有害的论调是靠不住的。我看过一部美国电影，电影里那个纽约联邦调查局的副局长，被黑社会雇佣的杀手绑起来了，放在汽车后备箱里面，汽车在走，整个晚上就放西蒙和加丰凯尔的歌曲，让那个陷在绝境的联邦调查局副局长活下来：“你别忧愁，我愿意变成一座桥，让你从我身上渡过忧愁。”
先生的自画像
先生的好玩体现在各处
连养个小动物都不同凡响。先生在万荷堂（因喜欢荷花，给自己的宅子取名万荷塘）养了十来只狗，近十只猫，各自有名。其中一只叫“科学”的川东猎犬满院跑，另一只叫“民主”，因为好斗、爱咬同类，关进了笼里。生活也是有趣得很，年过九旬喜爱着红装，嗜烟如命，尤爱烟斗，其养生秘诀就是从不养生！喜爱睡觉，不吃水果，不运动；早上写文，下午画画；爱看电影，也爱看连续剧，偌大年纪竟然还钟爱玩跑车。
即便聊起天来，也是高位的段子手，金句频出。比如当记者问他写日记吗，他说“我没写日记，如果写日记的话，‘文化大革命’抄走我就跑不掉了。”“漫长的演讲和放屁，都是在空气中拉屎。”“人们对我最大的两个误解是：第一，他们仅仅因为我戴眼镜，就认为我是知识分子；第二，我的电影不赚钱，所以他们就认为我是艺术家。”
先生的达观也是非同寻常。面对自己的作品被批量复制造假，他乐呵呵地说曾经遇到一家小店，一摞一摞专门卖自己的作品，还向自己推销，旁边一老头说他就是黄永玉。老板吓坏了，我就拍拍他的肩膀说，有饭大家吃，不要紧。为什么呢？因为我自己画画经常随便飘两笔，别人模仿我就得认认真真学我的随便，那可不容易。同时这个假画卖着便宜，有钱你就买个真的，没钱就买个假的挂挂，不也很好嘛。假就假吧，有饭大家吃。
面对生死，则更是了然。他说，我活一天干一天活，不能工作的时候就死了，死了怎么办呢？跟真正的人民群众在一起，把人送到火葬场，手上戴的什么表、好一点的东西就留下来，骨灰呢就不要了，朋友们喝一杯咖啡了事。你留一个骨灰在家里，你儿子对它可能还尊敬，你孙子可能还稍微有点珍重，重孙子扔到哪去就不知道了。人生就是这样，又不是你一个人死，别人都不死。年年都死这么多人，李太白、苏东坡也没有怎么样，活着的人欣赏的东西不过就是他的文章而已。
为了持续写完这部计划总量300万字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年过九旬的黄永玉每天上午像做功课一样端坐在书桌前，数年雷打不动。这部体量巨大的文学著作，前两部已出版，第3部还在持续创作，他“哀怨”地说:“怕是100岁之前没时间玩了。”
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说得好:“在黄先生眼里，这点历史其实是小事，真正留下来的，是山河岁月。”
自2009年起，《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开始在《收获》杂志连载，从那时起初识黄永玉先生，一直追到现在，先生还在写，我还在读。由那些看似漫不经心的小事和随笔不经意间形成的宏大叙事和精妙布局，深深地吸引着每一个偶遇的读者。因此，读书真是这世上最好玩的事，它会让无数有趣的灵魂相遇甚欢。做黄永玉先生的粉丝，更是一件顶有趣的事。
戚哲芬
2018-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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