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正逢深冬,纷扬的大雪扯棉絮一般,在地上铺落厚厚一层。十字街口旁矗立着一座半新不旧的六层商场,掀开门口厚厚的毛毡,闷热的气流直接撞到人们的脸上,呵出口冷气,跺跺脚,掀开裹得严实的帽子和围巾,人们便能听到一层一个妇人尖利的嗓音,这妇人出了名儿的抠门,偏东西又卖的出奇的好,商场里的人都管她叫茹姨。
“呦,您看看,这皮料,这成色,倍儿棒,您还看什么呀。”茹姨双手叉腰站在客人旁边道,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打着卷稀疏地贴在脑袋上,肥大的裤子上宽下窄,长裤腿高高堆起在厚重的灰毛靴上。
见客人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皮包,茹姨上前一步抓过客人手中的皮包,“看看这层次,啥子不能放?”又哗哗拉了两下拉链,“瞧,多顺快,再看看这皮子,软软的,正经东西呦。”茹姨合上皮包,摩挲着皮子道。
客人依旧皱着眉,一边翻看手中的皮包,一边把眼往柜台上一溜,茹姨大步走进柜台把其中一个皮包抓下来往客人手边一放,尖声道:“刚才的那个料子是极好的呦,你瞧瞧,这个才58块钱,你摸摸,质地差远啦。”
客人仔细看了看,又拿起了刚才那个,茹姨嘿嘿一笑,放低了声音道:“就快过年了呦,咱都是女人,为家为娃操了一年的心,年底还不给自己买个好点的包啊?就贵了二十块钱,可这质量好远了不是?买个不好点的烂了得换,买个好点的又上眼又洋气,用个几年没问题。”
客人舒展了眉,赞同地点点头,复又蹙眉道:“不知这色儿是红的好还是黑的好?”茹姨喜上眉梢,笑容堆了满脸,忙将客人让进了里边的镜子前,声音复又尖利了起来:“我就说这款是顶好的嘛,这色儿还不是好挑的,我看这个红的就挺好的嘛,过年多喜庆,又洋气又好搭衣服,再说了,咱这年纪,拿个红的年轻不是?”
客人点了点头,一边掏钱一边道:“唉,就这吧,也不知道好不好,再便宜点呗老板娘。”
“嗐,放心吧,这可是好牌子的呦,年底了,我这儿都是特价,一分也少不得的呦,不过咱们这应该是我今天的关门生意啦,得啦得啦,75给你好啦。”茹姨麻利地把包装进袋子,接过百元大钞朝天仔细地看了看,笑眯眯的收进口袋,将找的钱和包递给客人缓声道:“以后常来呦,两年内有什么问题我这儿保修,尽管来找我,路滑,出门下台阶的时候慢些呦。”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茹姨望了望窗外,天色昏暗,风雪没有一点减弱。“这鬼天气。”茹姨一边收摊一边嘀咕着,快过年了,也该给自己挑件衣服了,茹姨围好了半旧的大围巾,戴上灰帽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推着哗啦作响的洋车子走向了街边的服装店。
“推一边去。”一个瘦的精巴干的老男人一边扫着店门前的雪,一边对正欲把破洋车子停在门前的茹姨道。茹姨忙一边应声一边将车子停放在离店门远远的街角,认真地锁了车子,从车座下掏出一个皱皱的塑料袋细心地套在了车座上,畏手畏脚地慢慢走向亮堂堂的服装店。
一辆银白的小轿车停在了店门口,里面下来一个浓妆艳抹穿着丝袜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进了店,老男人扫地的手一滞,瞟了一眼刚刚扫过的地上停着的小轿车,在亮刺刺的雪地里多么像一条小白龙呀,老男人复又瞟了一眼,忽而看到车轮下晕出的一滩泥水,便把脖子缩了缩,拿着扫把走向了另一边。
老板娘一听来了客,懒洋洋地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子转向门口,瞟了一眼刚进门正小心翼翼抖雪的茹姨,皱了皱眉毛,又慢慢软倒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双手精致的指甲,。忽然听得又是一声开门声,老板娘皱紧了眉,不耐烦的偏过头去看,灯光下明晃晃的银色水钻高跟鞋让她微微低头避开了来,却是忙忙起身,迎了出来,笑容满面的从茹姨身边走过,迎向了她身后的艳妆女子,热心地介绍着各种衣服,脸蛋儿因欢喜而红红的,眼睛里迸射出了浓厚的神采,眼珠转动间亮晃晃的。茹姨看了一眼便转过身,小心地触摸着这些柔软鲜亮的衣服,忽而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走向一件白色的羽绒衣,多么高贵优雅啊,茹姨兴奋地打量着它,一低头,忽而看到了那绿色的标价牌,浑身奔涌的血液似凝固了一般,灰白一寸一寸爬上了脸庞,茹姨迅速转过身,远远避了开来,好一会儿,才确定了一件薄薄的绒衣,看了看标牌,狠狠心,拽着它看向了老板娘,尖利的声音早已变得绵软。
“老板,这件最便宜多少钱?”
“特价的,不搞价。”老板娘正滔滔不绝的给艳装女子介绍着什么,不耐烦地看了这边一眼。
茹姨听了还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又看了手中的衣服几眼,暗自道“也不是很好,不值这么多钱,家里去年过年买的衣服还在,今年冬天还没舍得穿,崭新的很嘞。”
茹姨松了手,向外走去,艳装女子轻佻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老板娘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正轻轻摇头的女子,低了头凑了过来,“这种人我见多了,穷,只逛,买不起”,这话似乎取悦了那名女子,只见老板娘的手上转眼间便多出来两套要打包的衣服。
而这边茹姨走到门口又踌躇了一下,在原地踱了两步,复又心有不甘的走了回来,埋头在门口的小筐里挑拣了一条围巾,瑟缩的拿给了老板娘,小声地讨价还价,
“都这么便宜了还砍价,这种围巾在我们店基本上就是白送比起衣服来算个什么”
“你就再给便宜一点吧,年节里,图个好彩头”
“行了不用说了,就我刚刚说的那个价,不行就别家买去。”
老板娘不耐烦地撇了她一眼,殷勤的出了门把包好的衣服给送到了门口的车上,茹姨僵立在原地,紧锁了眉头,似是在思考什么要紧的事。半晌,她咬咬牙,从包包的最里层摸出来了一叠薄薄的钞票,数了大半给刚回来的老板娘,而后心满意足地将新围巾揣进了包里,欢喜地走了出来,推起车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走去,微微挺起腰,面色也光辉了起来。
远远的,已经看得见自己家门前的那一盏灯,茹姨不觉得加快了步伐。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响起,红色的小车如火焰般飞驰而过,茹姨腿上满是飞溅的泥水,冷风吹过,刺骨的冰冷,茹姨尖利的嗓音瞬间划破了夜色,咒骂声夹杂着风声在空气中空荡荡地撞击着,路人都鄙夷地看着这个泼妇一样的女人,裹紧衣裳继续低头赶路。
哗啦一声,路边掉落了一个麻袋,里面的空瓶子滚得四处都是,蹬破旧三轮车的老妪忙下来吃力地弯下腰,将滚到泥水里的瓶子一个一个捡起来,茹姨见状丢下十分宝贵的洋车子,帮老妪捡了起来,老妪不断地向她道谢,茹姨一边挥手一边帮老妪整理好了空瓶子,一抬眼便看到老妪脸上身上起满了冻疮,茹姨怔了一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娘,你等一下。”茹姨开口叫住了老妪,走上前将自己脖子上围着的半旧的大围巾轻轻地取下来,珍重地将它一圈一圈围在了老妪空空的脖颈处,妥帖地缠好。
“大娘,慢点骑。”茹姨一边推起自己的车子一边道。老妪摸着还带着温暖的大围巾,冻得通红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刺骨的寒风一个劲地往脖子里钻。茹姨打了个寒战。
“这鬼天气。”茹姨一边咒骂着,一边加快步伐,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向家,脸上挂着温暖的笑。
“但愿明天是个好天气,能多卖点钱。”茹姨一边进门一边祷告。破旧的包里静静躺着一条新围巾。
刺骨的寒风听到了,老天爷也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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