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书的执念,可能开始于这个书屋。
在大学的时候试着开过一个书屋,不过因为地点是问学校借了空屋子,没有房租,所以也不觉得很难维持,门口有一个小黑板,有四个位置,想要第二天做义工的就写上学号,交换的条件就是可以通宵自习,提供热水和煮面的电炉子。
书的来源有一部分是我自己买来看的,反正寝室也放不下,另外一部分是问毕业的学长们讨来的,我不卖书,来的同学都可以用一本看过的书来换,那个年代还没有接触到咖啡,茶好像也是老大爷的饮料,情调更是难以捉摸的玩意,就是这样一个小地方,三年下来积攒了几千本旧书,每天都会有不少人学生来看书或者换书,有时也有年轻老师来逛。
同学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很多时候一件事的发展并非有那么明晰的因果。好像是因为曾经图书馆总座满,好像是因为曾经没钱买影印的外国书,好像是因为曾经看到喜欢的女生冬天里拎着热水瓶去自习教室,谁知道呢,想了就去做了,做了也没发现很难,没有太明确的目的,反而让这个书屋维持了不短的时间,后期酝酿出来的东西吓了我一跳。
大三的时候,课程已经不多,有一天我在书屋发呆,常来的义工同学对我说,能不能叫一起备考(补考)的同学来,请一个成绩好的同学给他们讲解题目,我说随你啊,在书屋里看书的人同意就好,于是晚上的时候三五个挂着黑眼圈的同学来了,还带了一个小黑板,天知道他们哪里搞来的…那个义工同学问了大家的意见,似乎没有反对的声音,于是他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题目,然后就看着我说他没有找到成绩好的同学愿意来讲的…然后就一直看着我…后面的情节想必大家也猜到了,我来讲了题目。
我就讲过这一次,后面我都是请其他成绩好的同学来讲,不想误人子弟…不知道是因为我憨厚诚恳还是格外有魅力,我去请陌生的同学来讲题目,很少有被拒绝的,很多人后来成为了可以聊天的好朋友。回顾那时候,他们说道,一个陌生的人,很庄重的滴请他们来讲题目的这个场景,外人看来一定会觉得很诡异,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但是,作为当事人,他们觉得那句模棱两可的答应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让他们难以入眠,让他们精心准备,让他们揣测来听讲都是些什么人。虽然成绩不错,但他们觉得第一次受到了莫大的关注和嘱托,那种感觉很奇妙。而我就是这个牵线人,他们会问为什么,我会说,就像开书屋一样吧…
关于书屋,有好多故事,我并不是这些故事的主角。
我是班长,没有经历竞选,老师直接指定的。现在看起来就是黑幕,那时倒也没人非议,可能觉得班干部就是服务同学的人,有人服务总是不错的。
为此我还特意找辅导员理论了一番,大体上就是不论程序是否合规,总要先征得当事人的同意之类的自由主义说辞。辅导员大我几岁,是个一边复习考研一边兼职辅导员的女孩儿,说是女孩儿,是因为和来自北方面目老成的我比起来,实在是我更像辅导员一点。
辅导员哭了,我就做了班长,这琼瑶式的发展是我始料不及的。后来辅导员考上了研究生,和我还保持着联系,她说你这种人看似事事不关心,实则心忧天下,你看不过不公,看不过贫富,只看得到青天白日。姑且不想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已被这大侠般的形象冲昏了头。
我问道:“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让我做班长,主持正义与公平么?”
辅导员说:“是想让你多摔几跤,如果爬起来了,你就是个大人了。”
现在想想,这女孩儿高深的一塌糊涂。
后来在她的怂恿下,我连学生会都去了,可惜的是,我看惯了不公,看惯了贫富,却始终还是在大三的时候辞去了学生会的工作。
她也早在一年前去其他学校读研究生了。她走的时候说她毕业于本校,本来可以留校读研,可是种种机缘巧合,她没有拿到留校资格。还说考自己学校的研究生虽然容易一些,但是非得考个其他学校给某人看看。
某人是谁,我不关心,也许前男友也未可知。后来想想,怕是比出轨了的前男友还要可恨。
那时候的我只懂安慰她不要气馁,失败是成功之母,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顺便灌她两口啤酒。因为在我看来,每天在自修教室跟着我让我给讲解题目的辅导员实在是没什么天分。
后来辞了学生会职务的时候,也没有完全明白,她为什么要走,自己为什么要走。只觉得一股浊气让自己喘不过气,但又剥不开,吹不走。后来成了所谓的校友,多次往返学校招聘,才猜想,那无数单纯学子释放青春的地方其实也并非那么清澈。在那样一个相对封闭的围墙内,人和人的差别不大,能够争取的东西也不多,所以厮杀格外凶残,血溅青天,让人误以为一抹残阳。
我办书屋的时候还是班长,也还在学生会。正是意气风发的时节,那时候书屋不是书屋,实际是个书店。
书店是为了收留,收留别人的灵魂;书屋是为了逗留,逗留自己的灵魂。
逗留时碰到的人和事,就是我要讲的。
辅导员是个女孩子,我们背地里都叫她双下巴,原因嘛,就和字面一样。其实她不胖,五官立体,算得上美人,就是多了个下巴。然而有些人就喜欢双下巴。
我报道的第一天,说好了火车站有人接,却没有见到。自己乘公交吧,2个多小时摇摇晃晃到学校。校门口发了十分复杂的报道流程图和购物地图,作为新生的指引。花了整个下午,我把整个流程办好了,该买的被褥、水瓶、洗脸盆买好了,坐在我的上铺休息。
我喜欢理科,而且还是很宅的那种。
我找出了报道注册流程中的几个漏洞和几个捷径,连地图都发现了比例尺并不准确。离晚饭还有点时间...
我画了一个非常详细的地图,旁边按照逻辑图的模式给出了流程指引。去食堂的路上我把它夹在了宣传栏上,感觉少了点啥,于是又在图上增加了一个复印店。
食堂里有饺子,我没有想到,4两韭菜鸡蛋,一碗饺子汤。估计是因为刚报道,食堂没什么人,饺子也是现煮的。
“这馅差点意思哈,没虾皮还是少那么点鲜味。” 我和煮饺子的师傅贫。
“小伙儿东北的啊,我也东北的。” 貌似馅的问题被忽略了。
“师傅东北哪啊,听口音不像啊。” 我切换到了寒暄模式。
“我河北的。” 师傅故意带了儿化音,我差点没听懂。
关于河北是不是东北,我没有纠结,因为我发现我贴的图被一个女孩撕掉了!
我甩下二两饺子,跑过去理论。
“我要是你,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一边说,一边用舌头剔牙上的韭菜,感觉流里流气。
女孩看了我一眼,拿着我的图转身要走。我急了,伸手扯住女孩的背包。女孩儿竟然被拽了回来,向后倒。
男女授受不亲,我躲开了。
女孩坐在地上,眼睛有点红了。挺美的,我都看傻了,忘记了去扶她。她见我没反应,自己起来,转身准备走。
“我要是你,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转过头来,幽幽地说道。
看着她的背影,我还是木木的,忘记问她讨我画的图,只记得她有个双下巴。
书屋存在之前,我依然离不开书,有一个叫做图书馆的地方,让我每天荒废了大把时光。
我的家乡是个小地方,没有所谓的图书馆,也许没有吧。那时并不喜欢读书,记忆中小学每天就是踢球,蹲在地上弹溜溜,玩点将棋,拉大宝。抱歉说了一堆不知所谓的名词。借用一句时下流行的说法:“懂的自然懂。”
初中的时候开始有一点喜欢看书了,不过看的都是漫画,一毛钱看一本,漫画中文字不怎么多,基本只需要看图就可以理解,所以看起来也挺快。这样一来就显得钱花得很快,那时候没钱,零花钱的单位都是毛。
高中三年应该是读过了非常多的书,如果试题集也算书的话。不吹牛,我记忆力挺好的,特别是对符号化的东西,试题集我看过一遍就可以记得住答案,可惜天杀的出题人还会调整答案次序这一招。这直接导致了我考入现在的大学。
真正像模像样的开始读书就是报道之后的将近一个礼拜的空闲时间。双下巴女孩儿给我一个嘴巴的时候估计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于是用一本时间简史完成了这个动作。
时间简史背面贴了一个纸条,上面写了三个大字,让我心神巨震!我感觉高考失利的阴霾不见了,脸上也不火辣辣滴刺痛了,心早已飞到了她那里去,我的春天到来了!
图书馆。
没错就是这三个大字。
图书馆并不大,幸运的是人也不多,也许是因为没开学,更幸运的是图书馆有空调。上海的夏天真是不舒服,又热又潮,只有两条短裤的我有些措不及防。
不花钱的避暑纳凉不可以错过,可相还是要装装,随手拿起书翻翻,有看得过眼的段落,就看看,看不过眼的段落,就翻翻。累了就伏案小眯一会儿。我不太关注情节,因为每次都是随便拿书看,情节都是不连续的,我只关注纯文字的美感。
我有个癖好,喜欢影子落在纸面上,用影子作为段落的标记,指引每一行读下去。为此,我苦苦寻了颇久的时间,才在围棋入门附近找到了一个窗子,可以在夕阳西下之时完美滴投射出栏杆的影子,让我一时间很是洋洋得意。更令我满意的是,窗边还有一个深褐色的老旧皮沙发。
一个午后,当我再次把自己摔进沙发中时。一个声音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要是你,就不会那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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