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王,我真的姓王。
至于名字叫什么不重要。对我来说不重要,对别人来说也不重要。没什么人走进过我的生活,没人试图想了解我,没人在意我,关心我。
我的整个世界分为两个部分,我和这世界上的其他存在。
对此,我,无所谓。作为回报,我也对所有存在不以为意。这个世界上,有人会真心待我?不, 所有的感情的基础是等价交换,只有用等值的钱,才能换等价的好。
钱是好东西,能满足我的欲望,能带给我量贩式的欢愉,用钱换来的享受最实在可靠,也可避免丢弃时纠缠不清的烦恼。感情是消耗品,欲望也是,所有感官带来的体验都是——味蕾的满足,视觉的享受,肉欲的充盈,入耳的声声喘息。全都像是放在充值卡中,余额用完了,也就结束了。
我太现实了?连你都说这才是现实。看不清规则,那到底是谁在做梦?穷人眼中所谓的梦,也不过都是有钱人的现实生活,你越早承认这一点,就越容易搞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
规则是有钱人制定的,比如,7岁的我,值300块钱。
我脑海中没有母亲的模样,连个模糊的背影都没有。后来听邻居阿来叔说,她第一次穿一身亮黄色纱质连衣裙出现在我们家弄堂口的时候,整个弄堂的女人体内的警报把皮囊震得嗡嗡作响,一时间一个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所有女人像提前开了会一样,口风一致管叫她“骚狐狸”。整个弄堂的爷们突然路也都走不利索了,饭也不香扒拉不进嘴了,像做贼一样正眼不敢看我妈,生怕被自家娘们逮着了,又是整宿的不消停,但又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又一眼。
我爸本就生得白净英俊,那时是刚进药房医生,本就让弄堂里那些下车间,每天累死累活还永远被老婆嫌脏骂穷的男人们眼红,又见我爸天天搂着这么一尤物进进出出,更是嫉妒得牙根恨得慌。
这种被人羡慕的日子是没撑到我记事儿。他们婚后不到一年有了我姐姐,姐姐2岁那年“骚狐狸”怀了我,我快出生的时候,我那姐得了白血病,医生说我来得时机好,我一出生,脐带血刚好能救她命。结果谁他妈的想到,我出生后各项检查一做,发现我那姐根本不是我爸亲生的,是骚狐狸和别人的野种。
那天晚上全弄堂都听见“骚狐狸”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丧失了理智,丧失了风度,因为他丧失了多少年来的骄傲,也丧失了尊严,留下的只有恨,还有那一经点燃就无法熄灭的怒火。天知道父亲是否真的爱过这个女人,但此后的日子,她只是父亲嘴里的贱货。
父亲开始酗酒,那个白俊的少年一夜之间变为衣冠不整,胡子拉碴的酒鬼。每天骂骂咧咧穿过弄堂,到家门口就高喊“贱货,给老子开门”。
每晚要么打她,要么用近似强暴的方式在母亲身上宣泄着他的怒火。母亲的哭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弄堂里只剩下了摔打的声音。
之后的日子里,这个女人再无往日的风采,弄堂里的女人像忽然学会飞的野鸡,高傲地叽叽渣渣,无所回避地喊她是破鞋。她眼里不再有熠熠的神采。眸子里既没有爱,也没有恨。弄堂里的男人却越发被这羸弱的样子勾得蠢蠢欲动。
一天父亲醉汹汹地回到家中,推门看到一个男人正在提裤子,男人吓得衣服都没穿就跑了出去。母亲全身赤裸,一丝不挂地平躺在床上,姐姐坐在床靠着墙角的一边,有气无力地呼吸着;母亲赤裸着躺在床另一边,我则爬在她的胸脯吃着奶。
我妈扭头看着我爸,早无神采的眸子忽地透出了一丝火苗,然后伸手从床头柜扯过那个男人落下衬衫,从口袋里的一沓钱中扯出一块钱,将剩下的塞回口袋,把衬衫扔到了地上。然后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把一元钱,把刚抽出的这张放进去,目光依旧盯着向父亲,不紧不慢地数了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四...”
"啪!”
我爸终于怒不可遏,把酒瓶照着床头扔了过去,碎了一地,一种极度的恶心搅着恨令他冲到床前一把把我从我妈胸口推到一边,顺势拽着我妈头发拖把她到了地上,歇斯底里的照着脸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了起来。
“骚货!贱人!你他妈就是下作!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他妈把老子一辈子都毁了。你他妈贱到一块钱就能上你!那个野种已经害的老子被全天下人笑话还不够么。为什么?你他妈告诉我为什么!”
“这些男人爬在我身上的时候,每一个都比你对我温柔,你每天虐待我,还他妈的要我顾忌你,你不是觉得我贱么,我就是贱,谁想上我,老娘只要他一块钱就给他上。你难受了?恶心了?啊哈哈哈,我就是要报复你,我就是要报复你!!”
“我他妈杀了你!”我爸站起来,朝厨房冲了过去,却一时没发现刀在哪。他将灶台上堆积如山的脏碗筷一把推到了地上,浑身颤抖着一个一个柜子翻,想要找到厨房的刀。
“咚!”一声闷响之后,弄堂里传来好多女人的尖叫。
我妈抱着我姐,从三楼跳了下去。
青砖把赤裸的身体衬得更加白皙,血从砖缝里溢满,又逐渐一条条蔓延出去。像极了开满北方的合欢花... ...
医院来要丧葬费,我爸只把那一沓一块钱甩给了来要钱的人,他觉得这个女人根本不配他多花一毛钱,最后我妈和我同母异父的姐,被医院草草处理了。因父亲宁死不出钱,他也丢了医院的工作。
那一天,这个当年俊朗的药房医生,在精神上,死了。
后来自打我记事儿,我爸就已经是一个流氓一般的酒鬼。
弄堂里只要碰到女人,就抓抓裤裆,戏谑着说“要不要试试,给你钱也行啊”整个弄堂里的女人见了他就骂咧咧地躲着走,但还是有几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总趁着家里男人不在的时候,偷偷钻进我爸被窝。我爸也仗着一副好皮囊,勾搭了不少女人回家过夜。
每到那时就会把我赶到门口,有时半夜我才进得了家门,有时候就在门外过一夜。
一开始还怕黑想回家,敲开门就被他推到地上。
“你妈怎么不也顺带抱着你一块死,看着你就他妈恶心,再烦老子今天就让你见着你妈那贱货。”
于是要是怕了饿了,就去领居家,后来练得打小就知道捡好听的、别人爱听的说。懂的卖乖,懂得看人脸色,一出家门就知道谁家今天会有好吃的,听听动静就知道哪家闹别扭,哪家乐呵,然后跑这人家门口卖个可怜,总也能换个肚子饱。
我7岁那年,我爸沾上了毒品。如果说当年那个白净的医生成为酒鬼皮囊依旧好只是加了痞气,那吸毒之后的他就只能用枯槁来形容——眼眶凹陷,皮肤暗黄,像一张皮套在骨架之上,手臂、大腿布满了针眼。
他毒瘾发作越来越频繁,家里值钱的东西所剩无几,往日那些和她拥抱缠绵,一口一个爱他的女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那天我在弄堂口卖早点的夫妻那讨了两个包子边吃边回家。进门的时候,我爸恹恹地躺在床边叫我。我走过去,他用手摸了摸我的头,是弄堂里常见的父亲对孩子的那种抚摸,我却生平第一次被他这么抚摸。他对着我笑,我见过他的笑容,但那都是对那些女人的,那是他第一次对着我笑。
“崽,来,叫我声爸”。
我知道这个人是我父亲,我知道我该叫这个人爸,但我猛然意识到,我竟然从来没叫过他一声爸。
有些事是那么理所应当,你发现即便深谙此道理,却怎么也做不到。
我略带惊恐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眼里竟渐渐地噙着泪水。
“不叫就不叫吧,反正打今儿起,也没机会叫了。你投胎没投好,投了个贱货做你妈,我这辈子被她毁了,我认,谁叫我他妈居然会相信女人说的爱是真的。记住爸一句话,女人都是贱货,除了自个儿,没谁会真的对你好,爸这辈子就活明白这一个道理。”
“王哥,我来领孩子了。”一个40来岁的男人走了进来,走到床边摸了摸我的头,然后往床上扔了300块钱。“你这自己得照顾好自己啊,这孩子你放心,我一定当亲生的养,这钱你收好,以后这孩子你就别惦记了。”
我爸全程没看着那个男人一眼,一直盯着我,突然泪止不住开始流,嘴里喃喃着“崽...我的崽啊...”
男人领着我往门外走,我爸抓着我胳膊的手突然用力了起来,呜咽着说“崽崽,叫我声爸,就叫一声好不好...我的崽啊........”
男人一把拽开了我爸的手“王哥啊,我还赶着回去,家里还有事儿,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你就别强求孩子了,以后我会对孩子好的。”说着把我抗肩上径直就往门口走。
我趴在男人的肩上,看着嚎啕大哭的我爸,我既不难过,也不开心,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哭,他为什么非想要我叫他一声爸,为什么我明知道他是,却一声爸也叫不出口。
---------分割线(我他妈快编不下去了)-------
我姓王,我真的姓王。
我生父姓王,我养父恰巧也姓王。他在我7岁那年抱养了我。或者准确的说,从我生父那用300块钱买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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