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水在高山

　山里飞水电站的朋友打来电话，说家杀过年猪，请去玩。盛情之下，推脱不得，便应承了。次日早，与二朋友结伴而去。有进山的中巴车，车行于大渡河畔，高岗之上。从车窗俯瞰公路下边，河流如带，逶迤而去。饶是在山中住了十几年，此路走了十几回，仍不免心中惴惴。

　　开车的是位二十不到的年轻人，技术却老到。车在悬崖边飞驰，他声色不动，抡盘自若。最可称奇的是，将一乘客送山脚下的火车站后，路仄，车不便掉头，却根本不掉头，倒车在陡坡上一气退回原路，再继续前行。他这番动作令我咂舌，却在心中徘徊疑问：不知是他征服了路，还是路造就了他？

　　车上了盘山公路，拐了十三个弯，却才到半山腰。车在山腰行进，路边下是深谷，见不到底；路边上却是绝壁，见不到顶。而举目远眺，山峰如聚，尽在一片苍茫之中。近处的山却看的明白，崒兀耸峙，石骨嶙峋；峰顶却有澹泊闲云如凝脂，久然不动，似一水墨国画挂在头前。

　　已然仲冬，山野里一片萧杀。树儿落光了叶子，草儿枯黄了末梢，无风，都静穆着不动，山谷里幽意旷寂，把汽车轰鸣声都淹没在崇山峻岭中了。

　　越往前，山势越发险峻，将车一路夹逼几乎无可去处。冬天里气候冷迫，却也掩盖不住山谷里的阴森之意。中巴车像一只受惊的野山羊，在空寂的峡谷里左右冲突，极意盘桓。时而向崖壁冲去；时而几欲舍身崖底，却每在关键之处闪避开来，得峰回路转，奔羊肠小道而去。相与平川大坝的公路而言，这谷里的路便极尽羊肠之意，崎岖蜿蜒、坎坷陂陀。然而它竟也是道，大道！“道可道，非常道”，这便是山里人的道了罢！？可是若无这道，更可见“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辗转之中，车出了谷，眼前便豁然开朗，一座有些年代的水泥桥，架在小溪之上。小溪里的涓涓清流，奔向我们来时的方向，如水晶缎子一般滑落去谷底，我们竟然一直傍水而行！才一惊觉，却又放眼寻觅——水呵，入目皆是！是飞瀑、是积潭、是长流、是清泉，全都恣意横陈、自由徜徉。水依着山，山承着水，山山水水缠缠绵绵，水水山山缱缱绻绻。我没有生花的梦笔，刻划不了山水相依的情深义重。我在这山水之间钝如朽木，又恨不得挥扬马良神笔，画出美景呼之欲出！

　　傍山畔水的，却有蛛网般的电线和哨兵一样挺立的缆线桩子。而依坡就势，却凸陈着许多径围不一的钢铁管子，管子的末头，却是大小的水电站。车行如风，听不见水轮机的轰鸣声，却望得见厂房泄口处疾流生雪，滚滚不尽，挟带着高山飞水的余势，箭一般地飙向溪底、深谷。此地属乐山市金口河区所辖，据不完全统计，一区所有中小水电站不下百几十座，分布在全区方圆百十里的地界上。如此密度，当是全国仅见罢？

　　正当感喟犹未尽时，小憩方觉的二位朋友却说：马上就要到了。车再转过弯，便见了一条山中惯见的山沟，沟里有小溪，溪畔却错落着几排房子。招呼到停车，车门方开，脚下踩到的土地，便是此行的目的地：永胜乡谢河坝了。

　　却见山里的朋友穿着工装，远远地一脸笑，脚下流星般地赶过来。在他的身后，是一座中型电站的厂房，房顶排着几个大字：飞水电站。早将飞水电站听到耳里如灌，却才初识其面啊。

　　朋友相见，其情如火般炽热，将冷冬的山沟都温暖起来，把畅笑声飞在了大山的天野里。寒暄过后，捧杯热茶，稍事休息，山里朋友告请自便，我们便在阁楼上小坐。片刻之后，听见猪声嚎叫，楼下已经忙活开来。难耐清坐，不如去见识一下山里杀猪的场面罢。下得阁楼来，已见肥猪开膛破肚，冒着腾腾热气。其肥膘厚若人掌宽，怕是不下三、四百斤。果然，事毕之后，得知三头猪杀了九百多斤肉。想是做成腊肉，要吃一个对年了。

　　永胜乡有三特产：腊肉土豆高山萝卜。尤以永胜腊肉为最，做腊肉的猪是不喂催肥饲料的，只喂山里产的包谷和红苕，如此却才食之别味，声名远播。其肉香而有味，肥而不腻；刀下如薄纸而不烂，肉片似水晶而透明；肥肉爽口，瘦肉化渣。若配以永胜萝卜煮将腊肉，再以土豆红烧肥肠，想是惯吃山珍海味之人，怕也成饕餮客。

　　看山里朋友与屠子帮手忙了个手脚齐下，我们却闲庭信步帮不上忙，也只怕越帮越忙。一番忙活之后，肉菜端上桌面。烹饪技艺谈不上，却是绝对的天然无公害肉品。有肉，便有酒。山里人喝酒如喝水，做客的也只得将酒当茶喝。酒，不是好酒，是山里人用包谷红苕和山泉酿的，劲道，辣口，却纯正，不上头。这是我醉后次日的心得，本以为会头痛如勒，却不料竟醒后神清气爽。

　　既存精力，便去看山水。山水风情依然，却仍对小水电兴趣不减。闲情之下，比在车上走马观花得见多了。竟在村落里发现一个小水电站，一台机组，功率才300W，不能不叫人称奇。而更奇的是，居然在山崖脚下有一小电站，也不大，不会超过1000W，却是嵌在岩洞里！若非听见机组嗡嗡声，你决不会想到里边藏着水电机组。至若悬崖边上、半崖之间的电站，便不胜枚举了。

　　一路看来一路感叹，看罢归来，午餐已上了桌面。仍有酒，而我昨日锐气已折，不堪长拳直捣，只得打起了太极。几番回合下来，又兴发而高呼酣斗，直至大醉方休，其时天也尽黑。

　　一夜在山风水声中沉沉睡去，至午时方醒转过来，却要和山里的朋友们说再见了。已尽兴而归去兮，有水在高山，如山里朋友畅怀的笑声一般汩汩流淌，一路送着我们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