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日,是父亲的生日,也正因如此,我想给父亲送礼物写贺卡,但在写贺卡里的”父亲“两个字时,竟莫名觉得有些陌生。这种陌生并不是多长时间没见的那种陌生,而是一种长时间没说出这个词的人,在发音的时候竟然觉得不知道如何说出这个词的生疏。
其实,父亲在我记忆中,总是令我害怕的,那是一种犹如老鼠见到猫的天然恐惧感。
小时候,我害怕的是父亲的嘶吼,这是一种饱含生气和无奈的教育。
依稀能记起,与此时写贺卡同样的夜景,同样的台灯光照下的那幅场景。
场景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它们静静地点缀在不知名纹路的木头桌上。桌子旁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小孩,他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右手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铅笔,而左手死死的压在试卷上,眼睛里面几滴透明的水珠默默的转着,好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渗出的水珠悄悄往回拉一般,转了几圈的水珠终究在未惊动任何人或事的情况下消失不见,因为父亲不准孩子哭。
其实试卷已然没有任何错误,但小孩仍旧不敢离开,在前些年里,经过无数次这样尝试的小孩早就学乖了,宁可死死地坐在椅子上,如同石雕,不然又是一顿”嘶吼“式的教育。小孩没有想通父亲留在卷子上”举一反三“的题目,是不能主动离开的。
鸡兔同笼的问题用未知数的方法是最快的,但未知数怎么用?怎么列出方程式?愤怒的父亲眉头紧锁在一起,怒目圆睁,头发感觉都要竖起来了,嘴里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感觉就像即将要爆发的火山一般,浑身散发出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不知道孩子的问题出在哪里,按照自己教导的方法,孩子现在应该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自己的孩子仍是低着头地不知所措,是孩子太傻?还是孩子没专心听?于是满脸通红的父亲再度嘶吼着重复了一下整个方法,而后在小孩后面来回踱步,这个声音充满了节奏,一如催眠曲般充满了迷惑人心的力量:“睡吧,孩子,睡吧,再不睡,明天上课就要糟糕了!”
孩子先是眼睛悄悄的缩小一点,再多一点,眼前的试卷慢慢的开始像墨水氤氲在宣纸上般慢慢的旋转,逐渐模糊不清,终于“小鸡”开始“啄米“了。身后的父亲看到这幅场景,已是怒气不打一处来了:”题目都还没做完,你睡么斯睡?起来,接到做,冒做完不准睡!“不知道是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强撑着精神的孩子终于获得了上床的权利。只是挂钟上时针已悄然划过数字”2“。
这些场景不尽相同,但那令我害怕的来自父亲的嘶吼却自始自终从未改变。
小时候,我还害怕的是父亲冷若冰霜的命令,那是一种触犯原则后又屡教不改的体罚。
依稀能回忆起,与自己膝盖最亲近的大理石材质的地砖,以及在地砖上成年累月的“驻守”。
母亲一直说我是“放养”长大的,换而言之,就是好像没怎么管就一下长大了似的,其实幼时的我真的很少让父母担忧过,但让一般以“嘶吼”教育为主的父亲体罚过的只有这么一件事-上网打游戏。说起第一次去网吧上网的年龄,许多人可能都会觉得震惊,但二年级的我在第一次初尝上网玩游戏的美好之后,竟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
三年级的我做过各种各样的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放着电脑的主卧会在父母出去后被锁住,而钥匙会被一起带走,我尝试过撬锁,尝试过撬窗,甚至用晾衣杆隔着防盗窗在键盘上点击来玩游戏,每次母亲说到这些都是哭笑不得。
但真正令父亲暴怒,而后开始体罚我的是四年级的这一次。
那一天,天还未亮彻底,甚至隐约还带着些深蓝色的时候,我便背着藏了些钱的书包早早地就跟正在镜子前面换衣服的父亲打了声招呼,而后骑着自行车就往学校的方向疾驰而去。
昨天趁父母还没回来偷偷玩的红警输了,因为玩到一半的时候,父亲那极具标志性的因走路而不断晃动的钥匙声在不见其人的时候就极其穿透性地被我听到了,于是我悄无声息的关掉了电脑之后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做起了作业。
所以今早刚刚醒的我就策划了这次行动,而在我的计划中,行动有两个关键点:一是如何不引起父母的怀疑;二是如何不引起老师的怀疑。现在,虽然出门早了点,但由于过往的良好表现,父亲并没有怀疑什么,这第一个关键点已然安全通过。
第二个关键点在于老师,说到为什么我敢于策划这次行动,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因为成绩名列前茅,同时在平日里给老师留下了深深的“独立自主”印象,乃至有几次病假都是我直接跟老师请假的,而老师很相信我,所以也没有跟父母沟通。
于是一早到学校的我,推说自己的家里有事,所以需要请一天假,而鉴于平常的表现,班主任也极其放心的通过了,这个计划里第二个关键点也通过了。
墨菲定律常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它总会发生。
下午两点多钟,玩累的我便背着书包拿着钱到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饺子馆里去吃饺子,而一心想着红警技巧的我却没有注意到在同样的饺子馆里面,父亲也在吃着午饭。父亲看到我的瞬间就想开口叫我,可是下一瞬突然想到,这个时间的我不应该在外面!
因为学校的管理,无论是哪个年纪的学生两点钟正式开始上课,即使是体育课,也是在校内玩耍,绝对不会有孩子能在校外。父亲此时满脸的疑惑,但还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准备着待会儿跟着我,看看我究竟出于什么原因现在这个时间竟在校外。
当我兴致冲冲的自以为又获得了一些技巧然后跑向网吧的时候,在后面的父亲先是茫然与疑惑,再是惊诧,而后是愤怒。我仍记得当时父亲的愤怒犹如实质性的火焰般灼烧着,而第一眼看到父亲的我顿时放下书包惊慌失措地乱跑,就像一个被狮子盯上的小鹿般恐惧。后面的事情我已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而后又在父亲嘶吼和打骂中止住了眼泪;
只记得家里的大理石板材很冷很硬,而窗外的夜很静;
只记得当年的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耻辱,第一次作为不好的典范在小学主席台上面念检讨;
只记得屡次父亲冷若冰霜的命令,和倔强的我在周围亲戚好说好劝下却仍跪在地上;
只记得屡教不改却又一直未变的体罚和始终如一从未变化的大理石地砖。
长大了,拿着父亲和母亲珍贵的照片,我却暗自哭了。
这些珍贵的照片上父亲的脸总会看不清楚,因为在小时候每一次经受体罚之后的我都会偷偷的涂黑一个照片上父亲的脸,涂到后来,涂无可涂之后甚至还会拿着这些照片放肆的大笑。
长大了,我却依旧害怕父亲,多年来的余威让我至今不敢太靠近父亲,也不知道如何去靠近父亲。
从小到大,每次一有什么事情,我就会给母亲打电话,而给父亲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尤其是出门在外的那几年里,打给父亲的电话永远只有一个主题:钱。
从小到大,无论是喜悦抑或烦恼,我都很少与父亲分享,因为我觉得父亲不懂我,我也不懂父亲。
明明是一个陪在对方身边二十七年的人,明明是一个在对方的生命里占据着极其重要地位的人,明明是一对父子,却陌生得像个路人。
可终究有那么一天,我第一次觉得父亲也跟我一样,不知道如何去表达爱。
那一天,我在房间自顾自得做些事情,而除开小时候的教导之外,父亲第一次主动进了我的房间,只是父亲是喝醉的。
那一夜,喝醉的父亲与我谈了很多;
那一夜,喝醉的父亲第一次告诉我:以后你的人生是由你决定的,我们不会再帮助你去做决定,但是你自己要明白,选择就不要后悔;
那一夜,喝醉了的父亲让我之后在被子里蒙头大哭,也许是因为父亲主动跟我聊天,也许是因为父亲终于认可我,也许是因为父亲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清楚的表达了父爱。
后面醒过来的我与父亲,又好像从前一样,又回到了很少去主动交流什么的状况,我和父亲都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与对方交流一样。但我明白,现在的我们已和之前不一样了,交流最难的不是往后余生,而是破冰的开端。
当坚硬的冰被凿开哪怕一丝一点,它的分崩离析也就指日可待了。
父亲啊,请原谅您儿子在你面前的不善言辞,就像你们说的,你们一直知道我的强项从来不在口才;
父亲啊,请原谅您儿子近几年来又给你增添了许多烦恼,一意孤行又在未和你们仔细商量之下便匆忙做了决定;
父亲已然悄悄生了些许白发,额头和眼尾也增了少许皱纹,可自从小明出现在家庭之后,父亲的笑容也多了好多,我多希望以后每一天父亲都如今天这般笑口常开。
如今父亲已然五十一了,父亲时常腰疼背疼脖子疼,所以给父亲买了靠枕,还买了颈部智能按摩仪;父亲忙时容易一忙就忘了很多东西,所以给父亲买了智能水杯。
父亲,我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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