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舅

爸今年76，妈70，舅77，三个年已古稀的老人。

爸是一个好爸，对孩子慈祥宽容。爸却不算是个好丈夫，对妈毫不忍让。

爸大妈6岁，按道理应该照顾这个小妻，而俩人结婚50多年来他却一直被妈宠着，也肆意的任性着。爸瘦瘦弱弱，妈体格健壮，家里的重体力活妈做的多，而吃东西的时候则相反，爱吃的他吃，不爱吃的他就推给妈。妈有时候也委屈，向我们诉苦：你看人家你叔，家里煮只鸡，人家都把鸡腿扯下来给你婶吃，怎么一个妈生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于是就想法给妈争气，训一下爸。比如某天早饭时，爸把小米粥喝掉后，碗里剩下了他不爱喝的小米，顺手就倒进了妈的碗里，我就训他（谁让我是家里的老幺，说话无所顾忌呢？）：“爸，你不能这样，爱喝的就喝，不爱喝就给我妈…… ”爸被我一说有点尴尬，妈听了，朝我急了：“他吃饭尖，我爱喝小米，你别叨叨叨叨的些事了……”我火了：“以后别再给我发牢骚了哈，都让你惯的。”妈白了我一眼：“就你事多。”最后我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决计不再管他俩的闲事。

妈少年孤苦，7岁没妈，14没爸，只有一个哥也远走东北。所以17岁的她就嫁给了爸，这也是她一生中觉得难以启齿的事情，没有亲人的女孩子在新的家庭和生产队的磨砺中凭着不服输的一股劲，成为家里外面一把手，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少年练成的隐忍让她把邻里兄弟姊妹关系处理的和和顺顺。

爸则属于文弱书生型，虽生在农村却不善农活，体格孱弱，不堪忍受重活。最喜欢做的事情是看看书，搞点农业方面的小研究，属于爱动脑不爱动体力的类型，用妈的话说就是“见馋拾懒型” 。爸娶到妈这样能干的老婆是幸福的，可爸就是嘴硬，嘴上就是不服软。

随着年纪大了，俩人的关系有些改善，虽然还是以吵架作为主要的交流手段，一时不吵感觉生活中像少了啥，但是妈妈会经常喜滋滋的对我说：你爸这会儿回家只要我不在家，就到处找，一会儿也不能离开了。爸爸也会言不由衷的抱怨妈妈出门的让人不放心之类。老来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前一段时间，舅病了。

舅是妈唯一的亲人。舅跟妈的兄妹感情是我目前所见的兄妹感情中无可超越的最好。或许跟当年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经历有关。舅闯关东，有五个的儿女需要养活，在外面生活并不宽裕，却每年都要扯一些布匹，捎一点钱给他牵肠挂肚的早早嫁人的唯一的妹妹。由于路途遥远，兄妹俩好几年都见不上一面，但据妈说，每次见面后分别，俩人都说好了不去车站送对方，怕哭的一塌糊涂。

爸和舅完全是两类人。爸爱抽烟，滴酒不沾；舅喝酒海量，不抽烟；爸喜好看书，不善于各类玩耍之事，而舅则是下棋打牌玩耍之类无所不通。俩人见面很客气，话不多，也不投机。也不知道舅从心里喜不喜欢这个瘦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夫，也不知道爸喜不喜欢这个五大三粗的喝上两斤白酒依然能够开着大车在东北老林里穿梭的大舅哥。从我看到的客气的表面来看，俩人交集不多。

舅其实病了好多年了。二十年前就有脑血栓半身不遂，是爸妈在老家找偏方才恢复的差不多，后来又有糖尿病，高血压，肾衰竭等等，一直处在被照顾状态。幸亏儿子女儿们都生活的不错，也都把家迁回了青岛地区，离老家很近，见面的机会也多了不少。平时的时候听妈唠叨：你大舅又打电话不高兴了，嫌我不给他打电话，不搭理我了。我给他说孩子们都大了，都挺听话的，就别互相记挂着了，别给孩子添麻烦，就是不听。

这次舅病的有些厉害，医院里下病危通知书了。妈一听，急了。匆匆忙忙的去了，谁知妈去了之后，舅的精神大振，竟然慢慢恢复过来了。我们去接妈的时候，舅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回家的路上，听妈唠唠叨叨了一路她这几天陪舅的一些情景。

表姐问舅晚上让谁留下陪他，问谁他都摇头，问到妈的时候就赶紧点头，乐得合不拢嘴。兄妹俩晚上就说庄李家的一些过去的事，叫着一些已经是古稀老人的小名，回想着只有他和妈才知道的庄李家和崮山的弯弯角角，说着说着就哈哈的笑，用他含糊不清的话语跟妈说：跟你说话，痛快！孝敬的表哥表姐们可能永远也满足不了十几岁就离家远游的舅的那颗思乡的心情，也无法体会他对那个贫瘠的小山村的那种眷恋。

早上在病床上还没睁开眼睛的舅听到妈蹑手蹑脚进门的脚步声，就会闭着眼，抿着嘴的笑，对妈说：你别看我没睁开眼，我也知道是你。

妈和舅还说到了他们都是崮山上道家的人，崮山上的道士对入道家的俗家弟子是有要求的，要善良的、宽厚的、人品好的人才可以加入，而姥爷和舅舅就曾是其中的一员。舅舅的小名还是“道”字开头的，然后兄妹俩又对做人做事做了一番的感叹。

当然，俩人还会说到一些让人悲伤的事情。比如：舅会偷偷的问妈他的送老的衣服是否已经准备好，让妈拿给他看，于是兄妹俩拿着寿衣平静的谈论着生前和死后的一些安排，听的人很是心酸。

去接妈的时候，舅不让妈走：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养你，你不用回去了。妈说：我不回去，你妹夫怎么办？舅用他含糊不清的声音蛮不讲理的说：他有儿子，让他儿子养他！固执的像个孩子，全然不顾我和哥在身边。

妈自然不会一直在那里陪着舅，但是舅的病情有反复，这一个月妈跑了四五次长途，表哥一打电话说舅想妈了，妈收拾一下赶紧跑去了。最长的一次在那里呆了6天。

爸生气了。

虽然我们经常过去陪爸，虽然妈在家的时候他也总自己出去玩，但妈的这几次奔波，让爸很不舒服。更何况舅还放言他养着他的宝贝妹妹，完全没把他这个妹夫放在眼里嘛！

妈回来的时候，我们要去接妈，爸坚决不同意，非要自己去。然后俩人吵着，爸骑着电动车耷拉着脸，后面载着一脸笑容的妈回家来了。

爸说不清为什么生气，也不太好意思表明自己的生气，毕竟人家妹妹照顾生病的哥哥，做妹夫的不好太小气嘛！可是他脸上还是没掩饰住，坐在那里一直不说话。

我跟妈说：我爸是想你了。妈掩饰不住的笑：想什么想，他什么时候想过我？我叹气：以前没有，现在你哥都要养着你，不让你回来了。还有这几天你光管你哥不管他了，他能不生气吗？ 妈说：就他些事多，整天吃饭挑挑拣拣的，咔哒咔哒他也好，要不不知道什么叫享福。然后催促着爸：赶紧把衣服换了我给你洗洗，一身的汗味。几天没洗澡了，赶快洗去……爸爸拉着脸，却乖乖的按照妈妈的指令去做了。

爸和舅，两个古稀的男人，都爱妈妈，却一个比一个任性；

妈，一个任劳任怨的古稀女人，在两个老小孩的爱的包围下，却开始享受小姑娘般的甜蜜。

我相信：妈，累，却幸福着。

爸.妈.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