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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王与寺僧【下】

藩王与寺僧【下】

作者: zerostyle | 来源:发表于2014-10-13 13:05 被阅读96次

    大佛寺 千年道场一炷香 藩王身后妄短长

    大佛寺前的惠福东路已被彻底改造为美食街,如非刻意找寻,很容易会错过狭仄的门面。从人来人往的食肆到清幽的古刹,只需跨过一道牌坊,世俗的纷扰和佛祖的庄严在此隔断。一边油烟,一边炉香,一边充斥着口腹的诱惑,一边回荡着清修的戒律。在这座寺庙建成的300多年时间里,他一直拱卫着这方天地。

    大佛寺前 惠福东路街市

    然而此地并非一直坚不可摧,就在平南王攻陷广州城的那一年(1649·顺治六年),这里还叫龙藏寺,由始建于南汉的新藏寺扩建而来。明末这里设为巡按公署办公场地,平南王围攻广州城,龙藏寺难逃劫难。广州城陷时,此地已成废墟,龙藏寺之名伴随这场浩劫彻底湮没。

    后来迎来了一个契机,顺治皇帝在即位后第十九年(1662·康熙元年)的正月病逝,年少的康熙皇帝登基,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国家的领袖。第二年,平南王捐献出自己的俸禄,重建寺庙,为年少的国主祈福。第三年十月,寺庙落成。因大雄宝殿上三尊巨大的佛像,这座寺庙正式命名为大佛寺。寺庙建成后,很可能是平南王邀请当时路过广州的澹归今释提笔为大佛寺写的碑文。文字篆刻于《鼎建大佛寺碑》上,这位远在天边的藩王的恳切之心,已是跃然纸上:

    “...那时我的文武属下进谏:平南王为朝廷恢复疆土,镇守广东十六年,已有很好的名声。早年修缮学堂校馆,捐造舟楫船只...又捐修了英德、清远的山间要道,重建了飞来古寺...恩泽遍及,德化远播。何必还要铸佛像来祈祷福缘,修钟鼓来传播仁爱呢?

    我说:不是这样的,驾驭劣马的人,很难向他讲解骑着骏马飞奔的快感;目光浅显的人,很难向他说明精微的文字中蕴含的深情。我镇守在这片疆土,每天军务繁忙。虽然天子的威容时刻浮现在眼前,但始终离首都太遥远,不能和诸臣并列朝堂,叩拜祝福...何况瞻仰圣上慈容,只会让我思念更加迫切,各位若要后辈深切爱戴圣上,就教育他们忠孝的操守。比起马援立铜柱,贾谊著政论,我德才浅薄,能做的只是向诸天神佛祈求赐福罢了。...”

    三年后(1667·康熙六年)的七月,十四岁的康熙皇帝接受了辅政大臣索尼的请求,亲自上朝处理政务,拉开了他和朝中权倾一时的大臣鳌拜较量的序幕。八月,被封为额驸的尚之隆和固伦公主回广东探望父亲,随他们同行的是藏传佛教一众高僧。随后,在大佛寺举办了整整四十九天无遮盛会,超度亡魂,祈求福缘。平南王的忏悔之心在高亢的法号和洪亮的钟鼓之声中,传彻南粤。

    六年后(1673·康熙十二年),平南王第十一次上奏希望归老辽东,由长子尚之信——那位跋扈的尚公子继承他的爵位,继续镇守广东。这一年他69岁,患有严重的眼疾。他无法预料这片曾经给予他尊荣的土地上即将发生什么事情,他想找一个体面的方式为他的人生写下终篇。

    令人遗憾的是,康熙皇帝这一次展现了他的决意,他用一种关切的口吻礼貌地回复:

    “平南王从海上归顺以来,竭尽忠心,全力报国,功绩显赫,守疆严谨......我不忍心看着你们家族离散,你可以带着儿子和你统帅的十五个佐领的官兵和家眷一起迁徙回乡.......沿途的一切花费国库会按日常供给”

    康熙皇帝的态度首先触怒了同样被剥夺爵位遣返关外的另一位异族藩王——镇守云南的吴三桂,他也曾尝试着上奏归老辽东,并希冀康熙会对他进行挽留。然而得到的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回复,皇帝决绝的态度使得这位开国元勋、三朝老臣大失所望。这一年的冬天,南中国战火再起。这位反叛的藩王,将自己的动机解释为:我是原来镇守山海关的总兵,现在奉旨统领天下水陆军队,复兴明朝,驱逐鞑虏!——可他似乎忘了当初恰恰是自己,深入缅甸追杀南明朝廷,用弓弦勒死了永历皇帝,彻底终结了明王朝。

    战火很快蔓延到了平南王的地盘:粤东,潮州总兵刘进忠响应叛变,他得到了来自台湾的郑氏军队的支持;粤西,祖泽清在高州叛变,他得到了吴三桂军队的支持。很快,雷州、廉州失守。老平南王已无力统帅军队参与战斗,只能把军队交给他的次子尚之孝,在四方的压力下困守惠州。不久后尚之孝继承了他父亲的爵位,新平南王揣着皇帝刚赐予的“平南大将军”印章,陷入冰冷的战争泥潭中。

    战争进行到第三年(1676·康熙十五年),老平南王的身体像越来越困顿的战局一样,到了无法挽救的光景。这一年年初,他的原属下水师副将赵天元、总兵孙楷宗都叛变了。他的长子也按捺不住,调兵围困平南王府,正式与清政府决裂。据说尚之信剪掉了他父亲的发辫,以此迫使他叛变。

    难以想象老平南王当时的心情,也许他曾经亲眼看见许多不愿剪掉头发的明朝遗民的头颅在面前掉落,也许他会回忆起跟着毛文龙从海上起兵到和八旗铁骑一起南征北战的场景。当他最初剪掉浓密的头发盘成发辫时,他是否想象过在生命的终点会再次失去发辫,成为无主的游魂,在两个朝代的夹缝中流离失所?

    正月的一天,他似乎是预感到大限将至。突然嘱咐各位儿子为他洗擦身体,换上皇帝赏赐的袍服,搀扶他向北方叩头:

    “我蒙受三朝皇帝的恩典,但是在今天的局势下却不能为国杀敌捐躯,死有余辜。我死后一定要归葬海城故地,如果我的魂魄在九泉之下有知,请让我继续追随侍奉先帝。”

    冬日的早晨,阳光洒落在大佛寺的庭院,静静打在平南王棺椁的一角。这位藩王给广州带来的是创伤与战火,而他自己也在战火中愤然离世。他想捐献功德消弭创伤,奏响钟鼓传播功名,著书立传垂范子孙,最终却只能拖着半截发辫魂归故土。斗转星移,人生如梦。唯有端坐在大殿上的三尊大佛,平静地凝视着他慢慢消逝的肉身,一如他们千百年来俯看苍生的姿态: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尚之信在叛变后没多久,又向清王朝投降,康熙赐予他平南王的爵位。此后他带领着父亲的余部,继续着平定叛乱的战争。战争在3年后(1679·康熙十八年)结束,从此清王朝逐步走向盛世。第四年(1680·康熙十九年)八月,尚之信被康熙赐死于广州府学名宦祠,平南王的藩位自此撤销,不再授予后世。

    据说他被焚尸扬灰,最终变成尘埃,夹杂在那些遭受屠戮的人们中间,飘落在人们年复一年踏过的道路上。战乱与和平,虔诚与功利,忠顺与反叛,高贵与贫贱,恭谦与跋扈,聪敏与愚钝,朝气与垂暮,藩王与寺僧......世间众相熙熙攘攘,转瞬又归于沉寂。只剩佛祖半睁着双目,在大大小小的,废弃或鼎盛的庙宇中,似笑非笑。

    后记

    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到海幢寺游玩过一次,后来发现这座寺庙和平南王尚可喜很有渊源。再后来又找到了曾在海幢寺落发出家的澹归今释为尚可喜撰写的《平南王元功垂范》,一个明朝遗民辗转来到广州,在寺庙落发为僧,他为什么要给清朝的藩王写传记?尚可喜又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在广州修建寺庙?他为什么叛明不叛清?他在广州屠杀了这么多人,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吗?于是走访了和他相关的一些地方,查找了一些资料,慢慢发现了这座城市被淡忘的血痕,一个在激荡的时代富有才干又处处矛盾的藩王和一个在清朝落发为僧的明朝谏议官在广州这个舞台上演的故事。把这些碎片一块块拼凑起来,似乎就触碰到了那个时代微弱的脉搏。

    尚可喜从明末的低级军官起家,到海上游击部队副总兵,到清朝入关的先锋兵团统帅,最后到镇守一方的藩王。他的人生轨迹就是非常鲜明的“建功立业”的儒家人生观的实现。然而叛明投清,广州屠城两个事实成为他生前身后挥之不去的噩梦。清朝皇族宗室与佛教的关系非常密切,而他似乎是从中看到了宗教的强大感召力,决意投身佛祖的事业,祈求庇佑,传扬功名。因此在外才会呈现一个“一手持佛珠,一手握屠刀“的违和形象,往内里看,这个形象又在”以功利心表达虔诚意“中归于统一。因此文章只是想尽量代入那个时代去体会这位王爷的心境,而如果仅仅是为他的行为简单贴上道德标签,或者为他平反,也许都不是看清真相的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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