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历史上,工业化是一个非常重大的事件,虽然时间跨度也是以世纪为单位,相对于人类社会的历史依然是一个瞬间,也正是工业化,才真正拉开了国家的差距。屹立东方的中国固然轮番挨打,即使在欧洲曾经引领航海时代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也最终在工业化时代掉队,北欧诸国倒是追上了步伐,成为最富有的国家。二战的三个输家轴心国,也凭借工业化程度的优势,迅速翻身、如今依然是经济发达国家,可以说工业化代表了一种效率。
在工业化历史进程中,蒸汽机是开始的标志,而老福特和他的T型车生产,则是代表了大规模工业化时代的巅峰,通过单一品种,极致规模实现效率最大化。老福特的汽车是清一色的黑,符合普遍的审美,或者说是多数人的审美,福特通过巨大的效率优势,成就了美国汽车时代的开启。
在老福特赢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世界上有一群不合时宜的人开始反思工业化的负面,文学电影各自交出了自己的回答,这种消除差异化的工业化,在终极意义上还是扼杀人性的、把人变成机器,变成驯服的工具。老福特本身没有错,他的做法符合福特公司,也符合产业发展,而且他提高工资水平,让他的雇员同样可以买起福特汽车。但是总体而言,那是一个效率为先的时代,人们把效率放在一个更为重要的位置,以结果决定路径。
在社会层面上,很少有比工业化更为高效的模式。所以,当高考成为唯一标尺的时候,教育领域出现高考工厂这样的模式,其实是一个非常理性的选择,这是一个恐怕人人都明白,有点不得不的选择。
高考工厂是这些年的新名词,但是从源头来说,则是早已有之,在恢复高考几年之后,应试数育就开始显现,而应试模式,其实就是高考工厂的基本“生产手段”。而与新时代高考同步的恰是改革开放以来的工业化进程、对于工业化带来的技术解决思路,也是很多人比较认可的,所以对于高考这样一个关系到很多人人生的关键节点,采取技术化的终极解决,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特别是资源匮缺的地区,加上中国数育传统向来不缺悬梁刺股的鼓励。于是最终高考工厂模式脱颖而出,特別对于寒门子弟而言,更是必不可少。
在高考历史上,文革结束恢复高考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在停顿多年之后,大学之门开始敞开,以学习为尺度,这也符合学校的标准。但是,大学本身被赋予了一个不该属于大学的东西,叫做干部身份。这个名号如今来看,没有多大意义,在二三十年前,意味着成为体制一部分,是吃皇粮的,这使得高考的科举味道浓厚许多,考上大学与范进中举差别不大,举人也是一个“干部身份”。
这个身份对于城市里的孩子们诱惑不大,而且干部身份本身也不代表更多的收入,表面上的现实利益诱惑有限(尽管隐性的东西很多),但是对于城乡二元分化的中国社会来说,这意味着农村户口的学子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吃皇粮的。这对于农家子弟来说,是一个强大的动力。在恢复高考前期,农家子弟体现了城里孩子所欠缺的勤奋刻苦,他们也成为校园里的主流,那个时候,以湖北的天门中学黄冈中学为代表的一系列县里的中学,开始了高考工厂的雏形。
不同于城里,县一级的教育资源有限,而且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学生不得不住宿,几十里路程的来回,基本不大可行,于是住宿成为必选,从此多了在校学习时间。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应届毕业生成为高考主力,几年考试下来,竞争出一批重点中学,城乡二元的社会,也带来城乡间的高考竞争,从师资配备上,城里自然占据绝对优势,特别是外语艺术类教师队伍,基本沉淀在城市里。但是在升学率上,往往是县里的中学力压一头,学生刻苦自然是一个因素,但是刻苦本身有部分是需要克制人性的一些欲望,这需要内外作用,而不仅仅是内因。当时普遍采取的题海战术,或许技术含量不高,不需要举一反三,但是却与如今大数据的理念颇为符合,涵盖一切可能的题型,即使不会,也可以建立正确的反射弧,蒙对正确的答案,也正是因此,才有了高分低能的说法。
1988年奥运会,韩国凭借集中营式的训练,完成了金牌奖牌的丰收,那一年中国代表团比较凄惨,以致于国内有“兵败汉城”的说法(当年韩国首都的中文名字还叫汉城,而不是女如今西文音译的首尔)。两年前的亚运会,韩国队在最后一刻才以一块金牌的差距,屈居第二,当时也是这套训练模式。从1990年北京亚运会开始,中国就开始狂揽金牌,而训练模式里面的“铁血”手段,也是重要因素,羽毛球队的男单头号吴文凯就被李永波清除出队。
体育界的这种经验不会被直接移植到教育领域,但是,两者有相似性,与体育掐尖不同,高考竞争对于一些资源不足的学校,需要解决的是提高平均水平,用工厂的话,叫提高合格率,教育业叫做升学率。在师资生源双重不足的前提下如何在竞争中出头?麦当劳式的工业化成为必然选择,规模化重复做题,高度竞争,促进学生的“斗志”。学习体育界的三从一大,再就是集中力量办大事,只管高考几门课,其余一概马虎了事,任何与考试没有直接关联的事可以统统排斥,也就是一个单点突破,以点带面,最终成就了名扬国内的几大“名厂”。这些学校的升学率优秀率都可以非常了得,但是真正的尖子,与那些传统名校的尖子生相比,有着非常大的差异性。
而另一方面,由于高中教育并非国家义务,为了保证升学率,很多学校会选择降低分母的办法,让一些无望的学生放弃高考,对于这些学生也确实没有实际的伤害(考了也考不上),但是学校因此光鲜许多。
九十年代以来,大学生逐渐需要自己找工作了,国家不管了,干部身份也没有了,对于有爹可拼的少数人来说,这是更大的自由。当然,这是总体趋势,火上浇油的是扩招,摊稀了文凭的价值,于是名校成为更重要的选择。而且对于毕业生来说,学校的出身确实影响就业,于是高分复读的考生开始出现,他们成为产业界的香饽饽。另一个概念开始爆炸:状元。我们那时最多只有省状元的说法,现在扩展到县市一级,于是学校就有了炒作的素材,他们就成为“优质钢材回炉”,从而创造更优质。
教育到这个程度,那些已然名声卓著的“高考名厂”也会关注“原材料”生源了,于是入学竞争也会激烈起来,而这种激烈使得学校管理上的“铁腕”更好操作。这如同富士康的连跳事件,依然无法阻挡人们去富士康打工的热情,无论是怎样的冰冷制度,富士康依然是相对规范许多的工厂。
在现实中国,高考之外的路并不好,劳动最光荣依然是个华丽的口号,职业歧视依旧,这不是钱可以解决的。农民工收入高过大学生,本身只是劳动力市场的一个反映,但是在话题讨论的时候,我们依然会体会到对于农民工的歧视,包括城市落户政策,大都有学历尺度,这些都强化了高考在社会中的过分重要性。
在通往高考这条路上,更多的家长基本是无能为力的。于是他们只能寄托于一个好学校,而这群家长也没有能力判断什么是好学校,他们全部的赌注就是考上大学,于是高考竞争异常惨烈,大学之后一片迷茫,毕业就业也就越发不知所以了。一个人十几年的成长中只有一个高考目标,等到目标实现之后,也就失去了驱动力,因为这个目标往往是家庭施加的。更遗憾的是中国高考侧重知识点,十几年的考试训练之后,往往失去了构建知识体系的能力,失去了对于事物的正确反应,马加爵的案子算是极端的例子。
对于偌大的中国,取消高考,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但是,高考本身与公平真的没有太大关系,无论高考怎样调整,都会引发公平的焦虑。高考只是一把尺子,用一把尺子量所有的人,本身就会有问题,而更大的问题是我们其实不想用别的尺子,任何对自己不利的尺子,都是会遭到反对。于是我们将依旧绑在高考唯一的标准尺子,对此,我们将会继续观看年复一年的高考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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